(原创)不来短信的手机

周文峰

　　许多年以前，在一个极端贫困的大山深处，一对农民夫妻生下了三个孩子，男人不甘心看到自己的孩子将来还是走自己的这条老路，但是却毫无办法，为此他很难过。




$ ?% f. W7 I9 |& R' h9 Z, B4 l终于有一天，他下了决心要改变自己和孩子们的命运，他和妻子一起，不顾亲友的反对，将老大安顿在岳父处，老二送去了父亲那里，要和妻子去闯世界。后来，妻子在娘家人的压力下变挂了。男人却坚决要走。临行，男人吻别了爱妻稚子，他对她说：相信我！粮食够吃一年，你一定要在家坚持住，一年后我会来接你，如果我不来接你，那我一定是死了，你就嫁人好了。于是，义无反顾走出大山，到外面闯世界去了。
　　　　
% `) O# {2 o. R$ p4 y1 f% v　　男人来到异乡，捡过破烂，做过小工、水泥装卸工、铸造厂高炉工、电子工厂工人等，他拼死拼活地干。一年后，终于扎下根来落住了脚，也能看到一点生活的希望了，于是他要去山里将老婆孩子接出来，可是在路上却听到不好的消息，老婆跟别人跑了，跑到了哪里没人知道。老三送人了。送给了谁也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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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b; \0 Z, ~! G% c* S　　男人大哭一场。他一年来写了几十封信都如石沉大海，这下终于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老婆强壮如牛，没有男人不行啊！他心痛的是孩子，他爱他们爱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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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男人因工作原因去了北京并在那里居住了多年，有一天忽然遇到了前妻。原来私奔的前妻当年因为怕男人回来了找麻烦，于是悄悄逃到北京来了。就租房子住在离他单位不远的地方，真是冤家路窄。见到坐在豪华车里的男人，男人的前妻后悔了，男人没再说什么，他只是说：这都是命。人呀，没法子不认命。不过这是多年以后才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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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散妻离，男人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贫穷才是最大的罪恶。世界不公平，穷人其实就是个零，狗屁都不是。于是没有再说什么，安顿好孩子后，转身又回到了广东，男人白天干苦力活，晚上进培训班及夜大学习。半年后，男人成了一名施工员，四年后，男人成了工程师，在一家设计院工作。因为寂寞，男人与家乡的一个女工发生了关系，后来生了个男孩老四。为了负责任，男人将这个女人娶回了家来，让这个女人享受着优裕的生活。但是两人却没有结婚，勉强结婚不是双方的本意。女人和他约定，谁都可以自由离开，对方不得干涉，男人同意了。
　　　　
0 C- a& N% _# p　　男人惦念着前妻所生的孩子。不管有没有回音，他总是不断地写信、托人寻找老三。寄钱、寄东西给他们，后来老三也找到了，男人出钱让那个寄养的人家送孩子读中学。从中学到大学，男人负担了老三的绝大部份学费和生活费。因为那个寄养的家庭太穷了。男人要实现出大山前的承诺，要让自己的孩子读大学，学本事，要让贫穷见鬼去！后来老二问父亲为什么还要花钱供已送人的老三读书，图的是什么？男人说：什么也不图，就因为是自己生的孩子！
　　　　
5 w* a! ~, u3 M  e: o: ^　　男人这一生被穷鬼缠怕了，知道穷人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努力读书，除此别无他途。所以对孩子要求较严格，加之他没有受过正规的学校与家庭教育，教育方法上比较粗暴，所以孩子们对父亲有很大的意见。但是男人却很少打孩子，一是长期不在身边，二是心痛孩子，偶尔打孩子一下，自己都要心痛好多年。孩子们对父亲很反感，他们认为父亲一辈子都奔钱去了，没有给他们多少爱。他们认为钱不能代替感情，他们认为父亲不懂感情，他们认为钱根本就不算老几（当然他们要钱的时候这话不算数）。按政府的说法，父亲是罪孽深重的。这一辈子不管怎样做也无法赎罪。于是，老大老三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先后宣布与父亲脱离关系，从此不再来往，形同陌路。男人收到这条短信一下增添了无数的皱纹，下老了许多，成了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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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L! O& K( v# \. m4 K　　老二算是好的，毕业后也没有宣布与父亲脱离关系，四年来坐在家里很少去工作。他想干的事情别人不要他，别人要他干的事情他自己又觉得掉价。于是，他的"工作"就是终日与电脑为伴，他在大学读的专业就是电脑网络，他把自己交给虚拟世界而乐不思蜀。毕业后他也很少向父亲要钱了，他的经济来源就是，将父亲给他的大三居中的两居出租给别人。有时也编织一点美丽的“理想”，譬如哪一天，老天爷会让他成为盖茨或者索罗斯什么的。或者哪个老板在路上看中了他，给才高九斗学富六车的他，一个副总裁啥的 干干。或者哪个老板三顾卧龙岗请他出山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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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男人受聘于南方一个单位，于是去了南方某地。一次酒后跌倒，老男人腰椎断了，虽经中山医学院全力治疗和天文数字般医药费的付出，也没能让老男人完全直起腰来。老男人成了残废，出院后没法再工作，只能给人帮帮忙什么的，勉力维持着自己一个人最低生活水平。他将自己最后的财产人民币三十余万、房一套、门脸房一间给了老四和他母亲，希望老儿子也能读到大学。自己却孤身一人，到一个少有人知的地方去了。从此，他不再与别人来往，这个老男人的精神垮了，成了真正的老人。
　　　　
　　在阴雨连绵的南方某地，老人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每当逢年过节，男人总要将他那多年前买的旧手机打开。这个手机很少充值，但是里面却总有那么几块几角钱。他要等着孩子们来电话或者短信，他总是念叨着孩子们的电话号码，总是怕自己忘记，其实哪怕只是梦中，那些电话号码他也不会忘记的。
　　　　
　　可是这手机却从未响起过，偶尔响起的也只是"中奖公司"来的，或者是移动公司的节日问候语。可是只要来了短信，老人也会高兴，哪怕走在路上，也会认真地看。夕阳下，他那佝瘘着腰，举着手机，一颠一颠的影子，随着小路向前延伸。就这样，年复一年，节复一节。。。。。。
　　　　
　　好多年了，老人从没有给儿女们去过电话。他清楚孩子们都讨厌他，已经离他远去，他不愿意去打扰他们。他对孩子们也没有怨言，他只希望孩子们能活得很好，一年比一年好。他有进也通过其它渠道打听孩子们的近况，如果孩子们有什么不太好的消息，消瘦或者工作不顺，他会很不高兴，甚至彻夜难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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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的现状最让老人上心。他总是在想，有什么法子能拯救老二呢？怎样使儿子变得勤劳，变得能够遵守纪律，变得能正确认识自己，走出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小房子呢？可是，至今他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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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0 |) {+ @" r: e9 M  Z　　老人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他认为他给了孩子们许多，他生了他们，他养了他们，将他们从大山深处弄到了城里，送他们上大学，还在北京给他们买下了房子。他当年之所以抛妻别子，也完全是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否则今天他的孩子们还是伴着大山，不是农夫就是农妇。他自己也会是背着犁杖的老农，在黄昏下，在老牛的后面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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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i+ c9 r' c! i1 t“我没有错！黄土里是刨不出金子的，这个道理已为无数前人所证实”。老人总是这样说。“要说做错了什么，也只能怪老天，不能全怪我”！“我并不要求孩子们什么，仅仅只是想他们来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什么的。难道就那么难么？孩子们真的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么？难道孩子们也有权和自己的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么？难道说断了就真断了么？难道发了这么一条短信就可以向全世界人民宣布，自己是石头缝隙里蹦出来的么？这些个孩子，真的太难搞懂了”！
　　　　　　
　　老人知道自己当年的教育方法有问题，可是他却不知道错在哪里。父亲骂了孩子，孩子就应该记仇么？从大山走出的老人没上过正规学校，山里也没有什么家庭教育，甚至连这个词也没听说过。难道老父亲不懂教育，孩子们就可以和他脱离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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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人无法理解今天的世界，他总觉得是被谁忽悠了。其实，他也搞不明白是自己忽悠了这世界还是这世界忽悠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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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8 \! S$ p( c1 Y6 G我说这事是没有答案的，他却举起手机说：有的，答案就在这里。可是，这手机却总是不来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