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小说]《她比烟花寂寞》作者：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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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问：“你们会不会笑一个老男人无故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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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s4 M% v! ^5 s5 g# P+ b“别开玩笑，马先生，眼泪还分老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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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白我一眼，像是怪我在这种错误的时刻卖弄幽默。

/ i0 M8 Y6 R' n+ T: [但我那句话效果倒还好，马先生吁一口气说：“人不伤心不流泪。”

他是这样地爱她。不一定要英明神武的小生才可以有资格恋爱，感情面前，人人平等。我们从开头就觉得马东生是个最懂得感情的男人。我说：“我在想，这些衣服，或许可以给马利？”

马东生点点头。

他吩咐公司的人开了三辆十四座位车来，才把衣物全部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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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姐，我很感激你。把她的遗物转交给我，你不会后悔，我会好好保存它们。”

6 `/ @0 F' n3 p- b$ Y他走了以后，我们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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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与我身上都沾了衣帽间香薰的味道，挥之不去，整个经验如幻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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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a  M; k: L8 c4 _3 p6 |8 P: N! V# d“他会把那些衣服怎么样？”编姐问。

我不假思索地说：“他会回家做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把这些衣服全部挂上去，然后天天在房间中坐着，回忆他与姚晶共度的日子。”

- V: _: q9 R4 u/ m* G% Y. G" C“他真的会那么做？”

“绝对会。”我非常肯定。

$ Z$ ^# y# X( ?5 V% v/ Z. _“他这样爱她，怎么还留她不住？”编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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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母也爱你，为什么你还是搬出来住？他不能满足她，什么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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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z8 m9 s- k! S! K- t“你这话说得好不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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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e! m  a6 N- Q4 ?$ `/ T3 E# J我苦笑，不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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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晚上有个很重要的约会。

; a/ F0 Y" @* b* c" ?. g& z4 [- @在赴瞿家途中，编姐犹自说：“其实那些东西都是你的。”

“我穿到什么地方去？我完全没有用。”没有一件样子是安分守己的，务必要把全人类的目光都勾过来，而且跟着还要叹一句：多么高雅美丽有品味。

我是个普通人，用不着这类盔甲来装扮。做人做得这么触目突出，成为众矢之的，多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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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x+ R  `" X# U1 u. @4 K一开始就骑虎难下了，然而我不必担心这一点，我还没有资格享受这种痛苦。

我们拐个弯，去接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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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门外等我们，看见我们后大大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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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我们穿得最普通，结果还是忍不住要露一手，全身白，加上白球鞋。他那张注过册的面孔使途人频频回头向他张望。

他静静地上车来，缩在后座。黝黑的肌肤使他双目更加明亮，牙齿更加洁白。

不知他这一次出马要用天赋的本钱吸引何方神圣。

我们到得比较早，马利亲自来应门，她仍然是女学生家常打扮，轻便秀丽，头发束条马尾巴，穿条紧上身的洒裙，平底鞋。

, F+ ~& a3 t+ A, ^+ m6 Z: O7 S9 x编姐立刻说：“这身打扮，记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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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q6 G2 @( U& `6 M7 k2 b$ B$ V我马上想到旧画报中看过的，姚晶初人影坛时，最流行的这种装扮。马利长得真像她母亲，石奇在一边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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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4 r) q2 r8 _$ g4 S6 h我们为她介绍石奇，马利对我们很亲热熟络，对石奇就很普通，她竟没有把他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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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奇枉费心机了，我百忙中朝他眨眨眼睛。

“爸妈很快下来，我们先到露台坐坐。”马利招呼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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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v+ Z& x. M6 p1 w瞿家一看就知道是好家庭，客厅素净大方，悬着，小小的酸枝木镜框，上面写着：基督是我家之主。气氛柔和慈祥，使客人心头一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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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4 p$ n' h" y1 v露台极大，放几张旧的中国式藤椅，已经洗刷得红熟，非常舒服，臀位处松凹进去一点，我老实不客气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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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J) u" ~; C我们三人把石奇撇在客厅。

“徐阿姨，”马利同我说，“你知道爹爹刚才叫我去看什么？”她一面孔不可思议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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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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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0 M, k; @  J  q0 @: t“哎！他说是我生母留下的，问我喜不喜欢。”

1 I/ d3 S" `5 I我问：“你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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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她缩紧鼻子，这个反应使我们大大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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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有什么意见？”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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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衣裳都不是人穿的！”马利说，“穿上仿佛天天置身化妆舞会中，要不就似豪华马戏班的制服，真奇怪她会有一屋子那样的衣裳。”我与编姐呆住。

这就是代沟了。相差十多年，我们之熊掌，竟变了马利的砒霜。这是我们事先做梦都没想到过的。
1 K1 C# {4 P3 @9 ~: l2 T
) A) G) V3 P7 V( A$ b“徐阿姨，你有没有注意，那些衣料如太妃糖纸，红红绿绿，窸窸索索发脆，全部不能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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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说：“衣服怎可以不洗？多脏！是以件件都染有不同的香水味。”

) Z( \3 k$ I' e. U: \1 b我与编姐看着马利发呆，百分之一百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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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马利略略不安，“我说错了？我做错了？”

“没有没有。”

马利等我把话说下去，我又辞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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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_. h- X$ L! ~不同的环境培育不同的人种，我想姚晶早发现马利尽管外型跟她长得一样，性格上却与她没有半丝相近，她女儿根本不稀罕她所追求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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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不能够把任何东西交给马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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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不会接受。

' }' ~0 w$ h7 S( E' ^( z! W我完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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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她怎么会把一切交给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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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试探地说：“我不可能用得着那些衣裳，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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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R0 \7 d5 V) |- g/ K“你很对，”编姐说道，“不要紧，你爹爹会得保存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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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7 @3 C- L* ?马利听了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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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转头，扬声说：“爸妈已经下来。”

瞿氏夫妇是一等良民，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结缡十载没有生养，欣然领养马利，瞿夫人根本是马利的亲姑母。

5 _, l; `/ ^: T* w$ E& V! }: N马利在养父母家如鱼得水，一点遗憾都没有。

: N1 m% p/ }4 f( l0 B马利替我们介绍，我们又忙着介绍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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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太太很客气，一直说：“马利，你不认得这位大明星？天天在电视上都可以看到的。”

马利礼貌地微笑，但是双眼中茫然神色证明她根本不知道谁是大明星，认不认得出石奇的身份不要紧，弊在她压根儿没发觉石奇有什么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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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石奇碰到克星，魅力无法施展。我暗暗庆幸，否则这小子不知要搞出多少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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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奇身受的错愕使他活泼闪烁的性格大大逊色，他真的遵守了他的诺言，他只坐在一角，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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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要坐拢吃饭，门铃一响，马利立刻去开门，马尾巴抖动着，无限娇嗔。

! C, M6 j* r( I& E+ N5 ~“是罗伦斯。”马利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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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才是真命天子呢，她挽着他的手臂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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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7 \! {+ j; f+ M. u& _一比就比下去了。

( z7 x$ o* A4 m) L' i( |; q- O罗伦斯与石奇一般的年纪，一般的浓眉大眼，但是人家多了一份书卷气，一股清秀腼腆拘束的天真，一比就把石奇贬成江湖客，人家的灰色卡其裤沉实美观，人家较为老土的白衬衫配合身份，石奇这时候看上去像……也就是像个电视明星，随时上台接过麦克风就可以张口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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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

2 p/ G; ^4 h$ c  m这边厢罗伦斯与马利匆匆喝了碗汤就到书房去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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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太太摇头，“这孩子，没礼貌。”

9 l- y7 W/ g' x3 F6 @6 X“少女情怀总如诗。”我微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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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奇低头喝汤，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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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H8 m# f1 j+ v7 j: @# W其实他不必难过，影迷还是有的，那种十三四岁，还在念初中的小女生。上了大学打算攻硕士的马利自然不是其中一分子，即使有偶像，也是作家画家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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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清淡美味的菜吃完，佣人端上水果。

% [$ [& H# X% ^马利才把罗伦斯送走。

她拍拍手过来，净在碟子上挑草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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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M6 e! E3 N/ Z9 p瞿太太笑说：“把她宠坏了，见不得人。”

马利只是笑。

这个女孩子一脸的幸福满足像是要滴出来似的。

: S+ h' i' ?( Y. C6 U% K6 @编姐轻轻说：“谁说世上没有快乐的人？哪个诗人或哲学家再发牢骚的话，就介绍程马利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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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c6 a3 j! [! s& [$ @2 u“真漂亮，”我说，“马利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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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太太说：“哪里哪里。”

因为在马利身上找不到意犹未足的怨怼，她眉梢眼角是开朗的、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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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v1 w4 z- u' a" R  R所以马利是我们见过最美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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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7 z6 z  S) s饭后我们要告辞，被马利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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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我们拉到房内，可怜的石奇一整个晚上变为陪伯母谈话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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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D! k: T  f; n: l马利问我们：“那个人是谁？”

' r% Q( y7 T5 }* }我微笑：“你说石奇吗？”难道终于对他有兴趣了？

4 S* z8 V% P9 C: D' |  Y“好奇怪的一个人，头发故意梳几绺下来，垂在额角上，剪个时髦的式样，但只具形式，没有神髓，还有那身白衣白裤，哗，就差一顶水手帽——”她笑得弯下腰去。

我与编姐再一次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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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4 `' S5 e$ u5 a( Y1 R我有点气馁，觉得凄凉，怎么搞的，现在时代究竟进步到什么地步了？为什么我们颇认为新奇美观的事物，马利这女孩子会觉得老土与可笑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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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生活是否太舒适，因循之极，已与时代脱节？

7 Q4 C) ^( p5 z; S0 o我真得好好投人社会，做一点事才行，否则这样春花秋月，怎生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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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X* Q( h# O* c. S  H# \# k* _我默默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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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R0 u( {% B' _4 F* C马利反问：“你不觉他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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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说：“别在他面前说。”否则他真会服毒。

$ q" N5 g. t" A马利微笑：“梁阿姨徐阿姨，你们说，罗伦斯是否比他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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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0 R& |. E# N- d: h- R8 Q$ m% c恋爱中人都是这样，希望别人赞他的爱人，比听人赞他自己还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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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Y% Y$ g1 E" o& P/ \我很识相，立刻说：“当然，马利，罗伦斯很配你。”

$ ]' f: n, \2 y她很得意，仰仰精致的下巴。

- h1 I. A$ _- H3 ^" p马利运气好，爱上她应当爱的人，只为这一次，我原谅了月下老人，他终于做了件好事。他所办的其他个案，惨不忍睹。

我取笑马利，“真看不得你这么快乐，照情理说，你应当凄惨地寄人篱下，悲苦地做一个失去母爱的小孩才是。”

马利笑着耸耸肩。

如果弄得不好，她爱的不是罗伦斯而是石奇，也有得苦头吃。偏偏她能够趋吉避凶，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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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W3 q- ~  i4 b6 s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

“马利，我们祝你幸福。”

- y6 C9 |6 |# x% x马利有信心地笑：“那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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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K9 f' Q1 {6 c& y; ?: \8 u. b编姐说：“好极了，别忘记保持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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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1 K' x$ h% K5 O6 y% [5 l我们三双手握在一起，马利喜欢我们，正如我们喜欢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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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 A9 `% x# E) G8 P" W3 u' K她送我们出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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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太太倒是很欣赏石奇，频频说：“原来越是大明星，越没有架子，现在我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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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0 }$ }: e, V- T' v- x( T: l我们告辞。

5 p8 h9 Z. G% j$ q( z0 I" x归途中我与编姐大大地抒发了感叹：包括：“在那样的青春之下，怎能不低头”、“马利这一生大概还没有伤过心”、“姚晶让女儿住在瞿家，再正确没有”。“幸福没有标准，当事人觉得好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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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奇没了声音。

我转头看看他，他正在低目沉思，不知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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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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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W0 C- E. t: @他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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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闹着要见马利，见过之后，印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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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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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k! {2 Z: g$ @. Z0 |1 {! z* E我觉得好笑。我说：“跟姚晶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还不满意？”

“有什么用？根本没有灵魂，如一个照姚晶外型做的塑胶娃娃。”他闷闷不乐。

$ ^" e5 m# k% [) |) `8 `我冲口而出，“不！马利不是那样的，你不欣赏她就算了。”

) b3 k- f& Q/ P/ V他们两个年轻人都把对方贬得一文不值。

- b, a2 C% S1 ~0 O1 d9 k5 s2 K“我永远不会爱上像她那样的女孩子。”

+ e2 L9 o! {" E“感谢主，你不会。”是我们的答案。

' u6 I6 T9 F* F" m( d石奇说：“对人太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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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n. m9 s% W# B0 ]我们暗暗好笑，他一向被女人宠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神仙妃子如姚晶都与他有过一段，这口气叫他怎么吞得下。

) m+ F4 {& z' B6 J& V! y7 n! k5 P我说：“别太狂了，将来年老色衰，你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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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 t& C% c6 b- R“踩我吧，趁兴头里尽情糟蹋我吧，”他没好气，“难道我不会为自己打算？你放心，我不会问你们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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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4 ]  N+ m, l石奇早已被证实是个小气鬼。

. g& P* U9 R/ T1 X, z* u* R9 n1 y编姐说：“谁对下半生有把握？你别听佐子胡诌，她又有什么万年的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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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说：“佐子一向无隔宿之粮，又自鸣风流，不肯坐写字楼，将来有得苦吃。”

我气道：“你这个小人，你又比我好多少？”

- o  M; S, [; o# E/ ~+ n9 @# a“我有固定的工作，明天我要回《新文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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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F; u- G, F- Q! n) I我冤屈地说：“石奇，我同你联合起来，赶她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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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 }1 |$ C; a大家乱笑一阵。

- Q, U+ J* H. v" J我们在半途把石奇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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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公寓楼下，照规矩有一班小影迷在徘徊恭候，见到偶像的影子，连忙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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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Q# M9 i' t/ j  g# h3 g7 `平时石奇未必有这么好的耐心，但他今夜刚刚惨遭空前的冷落，需要群众的力量来恢复他的自信及自尊，于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和蔼可亲，一个个替他们签名，甚至回答问题。

/ L" n& Y6 V6 |0 o6 b我叹口气，人是犯贱的，不失去一样东西，不知道那件东西之可贵，平日还嫌影迷啰嗦呢，多要命。

就像写作人嫌读者庸俗，活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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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不像我一直觉得与寿林难以沟通，以致今日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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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M) }! }# Y我忽然抓住驾驶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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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大惊失色，“你发神经。”

) J% X; M  Z' a% ^& j8 s“驶到杨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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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 b- l" l, V“干么？”

2 ~, e! a. _/ O! d2 K8 R“我要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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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U! S3 y$ k; X2 z2 X! }“来不及了，说不定等到的是两个人，他与他的新女友。”
2 m  W8 ^: {0 m$ ?
. Y- f) v9 {3 @8 t“我不管，我要亲眼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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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E0 p) b0 O1 E编姐无奈，将车转弯。

我又羞愧，“不不，还是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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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1 L5 }; A$ u“小姐，你怎么了？”

  g7 N7 Q7 Y: o  `* g! Q; l我又说：“去，去杨宅。”

  F6 ~+ t& |1 z, D9 r; I编姐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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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7 c* M) L5 V车子停在杨宅门口。寿林家住两层楼的小洋房。自街上可以看到他卧室的窗户，我们抬头，他房间可没亮着灯。这么晚还没回家，由此可知他的日常交际生活丝毫不受影响，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他略为我动气，规劝过几句，是无可救药，也就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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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呀。”编姐说，“他可以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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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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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只是不开灯，”她讽嘲地说，“在黑暗中思念你的倩影。”

. a. P$ x2 H* X2 G" X' g; m4 ?“算了，明天你上班，说我问候他，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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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欲与姚晶比寂寞？”她推开车门，忽然扬声叫道：“杨寿林出来玩！杨寿林，出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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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a2 D0 ?0 w/ X# g) G我大吃一惊。

她索性下车去按门铃。

$ z# S3 E, }) m0 b" y% f9 t. W这一带多么幽静，被她一闹，屋里顿时骚动起来，我看到杨伯伯、伯母在露台探出头来，又听得杨伯母问丈夫，“什么地方来的小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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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把声音说：“爹，我都那么老了，还有什么小阿飞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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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编姐叫出来。

7 L0 k. Q' V$ l8 N# U  O. e  r“哎呀。”杨氏三口失声。

寿林来开门给我们，一迎面就喝问我道，“喝醉了是不是？”

1 p4 Y4 K6 O& l6 L2 ^我不出声，傻笑。

编姐同寿林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女朋友好好地来看你，你老是没好声好气，人倒不是坏人，吃相难看，怪不得佐子要生气。”

寿林不响，他穿着家常便服。

在街灯下，我问：“没有出去？”

( N( V3 U/ y0 z* u& h9 _5 y( {5 P寿林瞪我一眼，“出去你还看得到我？”

编姐在一旁指点，“寿林，别像赌气的孩子。”

( y" D! L- B6 X7 I2 w" s$ l我说：“我们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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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又发言：“你专程来找他，何故又怕难为情？两人都口不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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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做旁白，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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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2 Q$ R9 W0 H7 j我由衷感激编姐，有谁肯充当这种默片角色？只有吾友梁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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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L1 `5 L" |% e3 k# \$ {“进来坐。”寿林说。

“我也跟进来，免得一句话说僵了，两人又宣布再见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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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林与我对望着，不知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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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o+ L5 T, K( {在书房坐下，寿林又忍不住发话：“公事完毕了？‘姚晶的一生’可以脱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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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问：“你为什么老不饶她？”

“没有呀，我只不过问候她而已。”

2 B+ K& X; F1 C) u, H; h: n# v编姐安慰我，“不要紧，他口气这么讽刺，表示仍然在乎，要是真对你客气，那就是陌路人了。”

我点点头。

3 Z, J, |$ Q, q0 Q幸好寿林并没有赶编姐走。

我问：“你有女朋友了？”我们像在上演滑稽楼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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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 Y1 n7 |, e/ O8 ~7 O“你来盘问我？不，我没有女朋友。”

“怎么，”编姐问，“那日人家在餐厅吃饭看见的是谁？”

“那是我弟弟的女朋友，自纽约来——喂，我有什么必要向你们解释？”

我忽然觉得事情尚有三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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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子，”寿林恼怒，“你不能对我呼之来，挥之去，我有没有其他女人是另外一件事，你不可以把我当一个闲人，专陪你徐小姐在无聊时消遣。”

“她也应有自己的事业。寿林，你该体谅她，多年来她一直陪你进进出出，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追一段有价值的新闻，你就勃然大怒。寿林，也许你认为微不足道的事物，对她来说却是非常重要，你难道不能用她的目光来衡量这件事？”

( ~% `1 e& [2 L6 z我一直点着头，我巴不得可以向她叩头。

“算了吧，难道还要佐子重新追求你不行？况且当年追人的明明是你，《新文报》百多双眼睛都是目击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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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林像是被掴了一巴掌，做不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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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要小气，将来她要为你十月怀胎生孩子的，多么辛苦。”

寿林仍是喜欢我的，从他眼睛可以看得出来。否则生一打孩子都没用，人头落地也没有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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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林鼓着气，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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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n) B2 l0 x* w) r: H2 L9 l“怎么，打算对坐到天明？”编姐瞪着我。

我只得说：“我的气也太大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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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林不接受这种道歉。

, {$ j- A$ G4 `; i我只得再进一步说下去：“不是不后悔——”

他仿佛在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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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晶这样美这样出名，然而她爱的人不爱她，爱她的人她又不爱，一点用也没有，”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还是觉得有必要说下去，“寿林，至少我与你是一同发光发热，我们不要错过这一段感情。”

, }1 t5 l# R% r  C) [编姐怪叫起来，“你饶了我吧，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这种不是人讲的话，你说来作啥？”

我尴尬地笑，但不知恁地，鼻子一酸，眼泪缓缓流下来，气氛对白环境完全像上演苦情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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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i5 a/ L3 _. ^6 W寿林双目亦发红，他说：“我们都太刚强，现代人以强为荣，宁死不屈，佐子，我很高兴你说出心中的话，我明白了。”

我哽咽地说：“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丈夫子女都在我身边，我希望有人争我的遗产。我希望我的芝麻绿豆宝石戒指都有孙女儿爱不释手，号称是祖母留给她的。我希望孙儿在结婚时与我商量。我希望我与夫家所有人不和，吵不停嘴。我希望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请你帮助我。”

( {# I  A+ n2 Y5 x寿林忽然握紧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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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爱他还是内心恐惧发作，我之泪水如江河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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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不要说是寿林，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可以游戏人间一辈子。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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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最真情流露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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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得多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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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林与我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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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Y) X9 G4 Q8 Q3 @过很久很久，我俩抬头，看到梁编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仿佛不相信有如此缠绵、肉麻的此情此景。

我解嘲地说：“我不打算做现代人了，连生孩子都不能叫痛。我希望能够坐月子，吃桂圆汤。我不要面子，任你们怎么看我，认为我老土，我要做一个新潮女性眼中庸俗平凡的女人。”至紧要是实惠，背着虚名，苦也苦煞脱。

$ t& ^1 M, Q6 U5 Q! U* t编姐笑说：“但凡在事业上不得意的女人，因为该路不通，都嚷着要返朴归真。这同女明星没戏拍时去读书是一模一样的情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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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说得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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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6 S0 x5 F2 i, Q, F2 l* ?那夜由编姐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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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同你这么熟才不怕你厌恶，没有爱情虽然也可以白头偕老，但我看你忍功没有那么到家。到底你爱不爱寿林，抑或看见姚晶的例子，害怕到呕，所以才匆匆去抱住他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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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_$ M9 {( F# ^0 v% ^我不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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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像瞿马利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谁也不能一是一，二是二地回答这个问题。

宫非

看贴回贴是一种美德

　　尊重自己尊重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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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快乐幸福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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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社区

一个鸡蛋去茶馆喝茶，结果它变成了茶叶蛋；

qidu2000

注:偶是女滴,千真万确,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