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小说]《她比烟花寂寞》作者：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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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问：“你们会不会笑一个老男人无故流泪？”

3 W8 E. Z' C. A7 ?* ?2 H6 ?2 R* t3 ~& R“别开玩笑，马先生，眼泪还分老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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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8 M8 s7 s: {2 z' T编姐白我一眼，像是怪我在这种错误的时刻卖弄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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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那句话效果倒还好，马先生吁一口气说：“人不伤心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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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这样地爱她。不一定要英明神武的小生才可以有资格恋爱，感情面前，人人平等。我们从开头就觉得马东生是个最懂得感情的男人。我说：“我在想，这些衣服，或许可以给马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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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东生点点头。

8 I& Y0 ?  n0 l: \# ]1 f4 u$ E他吩咐公司的人开了三辆十四座位车来，才把衣物全部搬走。

& R3 n% Q* n; P5 O- Y1 Z7 h1 Y“徐小姐，我很感激你。把她的遗物转交给我，你不会后悔，我会好好保存它们。”

. `7 e- M* P* o; _他走了以后，我们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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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与我身上都沾了衣帽间香薰的味道，挥之不去，整个经验如幻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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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 f% T! [: M( Y1 K$ e$ N' Q“他会把那些衣服怎么样？”编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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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0 o. a% U/ ?  x6 _3 T( B- T我不假思索地说：“他会回家做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把这些衣服全部挂上去，然后天天在房间中坐着，回忆他与姚晶共度的日子。”

“他真的会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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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会。”我非常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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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n+ Q( D( U. H“他这样爱她，怎么还留她不住？”编姐问。

/ H8 ^# y2 h, R6 y/ _. U“你父母也爱你，为什么你还是搬出来住？他不能满足她，什么都是假的。”

  ]8 h" P% H* F3 ]“你这话说得好不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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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s* o% w* B- o我苦笑，不再回答。

我们在晚上有个很重要的约会。

在赴瞿家途中，编姐犹自说：“其实那些东西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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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N9 b/ Q$ D. g4 M“我穿到什么地方去？我完全没有用。”没有一件样子是安分守己的，务必要把全人类的目光都勾过来，而且跟着还要叹一句：多么高雅美丽有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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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普通人，用不着这类盔甲来装扮。做人做得这么触目突出，成为众矢之的，多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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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就骑虎难下了，然而我不必担心这一点，我还没有资格享受这种痛苦。

我们拐个弯，去接石奇。

他在门外等我们，看见我们后大大松口气。

答应我们穿得最普通，结果还是忍不住要露一手，全身白，加上白球鞋。他那张注过册的面孔使途人频频回头向他张望。

' y: X# [5 I0 O% [他静静地上车来，缩在后座。黝黑的肌肤使他双目更加明亮，牙齿更加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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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G  I8 ^, Y, z不知他这一次出马要用天赋的本钱吸引何方神圣。

7 V2 H- _+ [7 h# n/ e我们到得比较早，马利亲自来应门，她仍然是女学生家常打扮，轻便秀丽，头发束条马尾巴，穿条紧上身的洒裙，平底鞋。

编姐立刻说：“这身打扮，记不记得？”

我马上想到旧画报中看过的，姚晶初人影坛时，最流行的这种装扮。马利长得真像她母亲，石奇在一边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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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b, j/ p* k, \8 ?- R5 _, }$ V我们为她介绍石奇，马利对我们很亲热熟络，对石奇就很普通，她竟没有把他认出来。

石奇枉费心机了，我百忙中朝他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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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w1 R/ H: Y5 m  S7 J“爸妈很快下来，我们先到露台坐坐。”马利招呼我们。

% N7 z' m# g3 H* J5 h1 f瞿家一看就知道是好家庭，客厅素净大方，悬着，小小的酸枝木镜框，上面写着：基督是我家之主。气氛柔和慈祥，使客人心头一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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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W/ {5 o+ ]: O8 x) e露台极大，放几张旧的中国式藤椅，已经洗刷得红熟，非常舒服，臀位处松凹进去一点，我老实不客气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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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U3 d" p0 ]. Z, B. }7 ?. W2 A6 z我们三人把石奇撇在客厅。

“徐阿姨，”马利同我说，“你知道爹爹刚才叫我去看什么？”她一面孔不可思议的神情。

. O. j+ Q) D2 q6 J7 {“我知道，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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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n, v) }$ O; e! H“哎！他说是我生母留下的，问我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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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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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她缩紧鼻子，这个反应使我们大大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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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有什么意见？”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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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s+ p+ R; K* k0 K“那些衣裳都不是人穿的！”马利说，“穿上仿佛天天置身化妆舞会中，要不就似豪华马戏班的制服，真奇怪她会有一屋子那样的衣裳。”我与编姐呆住。

这就是代沟了。相差十多年，我们之熊掌，竟变了马利的砒霜。这是我们事先做梦都没想到过的。

0 z# D* ]6 d! t8 W“徐阿姨，你有没有注意，那些衣料如太妃糖纸，红红绿绿，窸窸索索发脆，全部不能洗。”

马利说：“衣服怎可以不洗？多脏！是以件件都染有不同的香水味。”

我与编姐看着马利发呆，百分之一百语塞。

“怎么，”马利略略不安，“我说错了？我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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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r' E5 F: T% q" ^$ F* j3 C% f6 |“没有没有。”

0 o( V8 S9 Q# k: l$ B% E马利等我把话说下去，我又辞穷。

+ Z' ]6 ~6 j4 x4 A2 Z+ ]9 g不同的环境培育不同的人种，我想姚晶早发现马利尽管外型跟她长得一样，性格上却与她没有半丝相近，她女儿根本不稀罕她所追求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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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不能够把任何东西交给马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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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不会接受。

我完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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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她怎么会把一切交给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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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试探地说：“我不可能用得着那些衣裳，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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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对，”编姐说道，“不要紧，你爹爹会得保存它们。”

1 B- q1 y7 J8 @% v* y) g! U, K: i5 N马利听了如释重负。

# a$ _( D3 _8 P5 e/ z她一转头，扬声说：“爸妈已经下来。”

. z4 C, z7 ?9 ^8 G" K瞿氏夫妇是一等良民，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结缡十载没有生养，欣然领养马利，瞿夫人根本是马利的亲姑母。

马利在养父母家如鱼得水，一点遗憾都没有。

马利替我们介绍，我们又忙着介绍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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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_6 c. q, Z3 b瞿太太很客气，一直说：“马利，你不认得这位大明星？天天在电视上都可以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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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礼貌地微笑，但是双眼中茫然神色证明她根本不知道谁是大明星，认不认得出石奇的身份不要紧，弊在她压根儿没发觉石奇有什么过人之处。

: l7 N4 f3 s, V' u# m5 f呵石奇碰到克星，魅力无法施展。我暗暗庆幸，否则这小子不知要搞出多少事来。

石奇身受的错愕使他活泼闪烁的性格大大逊色，他真的遵守了他的诺言，他只坐在一角，不发一言。

我们刚要坐拢吃饭，门铃一响，马利立刻去开门，马尾巴抖动着，无限娇嗔。

“是罗伦斯。”马利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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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才是真命天子呢，她挽着他的手臂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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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比就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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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伦斯与石奇一般的年纪，一般的浓眉大眼，但是人家多了一份书卷气，一股清秀腼腆拘束的天真，一比就把石奇贬成江湖客，人家的灰色卡其裤沉实美观，人家较为老土的白衬衫配合身份，石奇这时候看上去像……也就是像个电视明星，随时上台接过麦克风就可以张口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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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

8 m5 p( e5 B) b/ C2 l5 V这边厢罗伦斯与马利匆匆喝了碗汤就到书房去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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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太太摇头，“这孩子，没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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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T" x1 V( o+ Z3 @“少女情怀总如诗。”我微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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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 e' F! m' w5 x石奇低头喝汤，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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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不必难过，影迷还是有的，那种十三四岁，还在念初中的小女生。上了大学打算攻硕士的马利自然不是其中一分子，即使有偶像，也是作家画家类。

& T) `7 _! g/ q% ^3 X1 H我们把清淡美味的菜吃完，佣人端上水果。

马利才把罗伦斯送走。

她拍拍手过来，净在碟子上挑草莓吃。

瞿太太笑说：“把她宠坏了，见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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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只是笑。

这个女孩子一脸的幸福满足像是要滴出来似的。

: I) g( s; R) f( W5 y% s编姐轻轻说：“谁说世上没有快乐的人？哪个诗人或哲学家再发牢骚的话，就介绍程马利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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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6 m4 H" J  F+ U- C6 S4 Z“真漂亮，”我说，“马利真好看。”

瞿太太说：“哪里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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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8 T& Z" [" Q因为在马利身上找不到意犹未足的怨怼，她眉梢眼角是开朗的、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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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 J4 X7 w+ B4 B% F6 W$ }所以马利是我们见过最美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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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u4 ^7 G! p* s4 t饭后我们要告辞，被马利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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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l% ?. Y1 u1 a5 m9 B. K她把我们拉到房内，可怜的石奇一整个晚上变为陪伯母谈话的配角。

马利问我们：“那个人是谁？”

- I7 z! U: f1 N, _7 |我微笑：“你说石奇吗？”难道终于对他有兴趣了？

. S3 J% b; n1 d“好奇怪的一个人，头发故意梳几绺下来，垂在额角上，剪个时髦的式样，但只具形式，没有神髓，还有那身白衣白裤，哗，就差一顶水手帽——”她笑得弯下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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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y/ O6 I& c' c我与编姐再一次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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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气馁，觉得凄凉，怎么搞的，现在时代究竟进步到什么地步了？为什么我们颇认为新奇美观的事物，马利这女孩子会觉得老土与可笑之至？

我们的生活是否太舒适，因循之极，已与时代脱节？

# A: b  M( }' F# P! `我真得好好投人社会，做一点事才行，否则这样春花秋月，怎生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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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6 V7 x# G" L7 i, k我默默无话可说。

6 P9 ], f$ h% T+ x$ ?3 X5 g马利反问：“你不觉他滑稽？”

我连忙说：“别在他面前说。”否则他真会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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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微笑：“梁阿姨徐阿姨，你们说，罗伦斯是否比他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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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2 K* o' `$ N0 I% C! f& {. t" d  F恋爱中人都是这样，希望别人赞他的爱人，比听人赞他自己还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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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n, M1 {/ |- B/ M我很识相，立刻说：“当然，马利，罗伦斯很配你。”

她很得意，仰仰精致的下巴。

4 ]. `3 P1 K% H/ I8 s* S  @2 F马利运气好，爱上她应当爱的人，只为这一次，我原谅了月下老人，他终于做了件好事。他所办的其他个案，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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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v% H* T+ s6 b1 Y4 J我取笑马利，“真看不得你这么快乐，照情理说，你应当凄惨地寄人篱下，悲苦地做一个失去母爱的小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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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笑着耸耸肩。

2 t8 }- ?5 q$ [2 S6 V2 d; G如果弄得不好，她爱的不是罗伦斯而是石奇，也有得苦头吃。偏偏她能够趋吉避凶，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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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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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_3 B7 |; }6 P% Y; E4 |. l“马利，我们祝你幸福。”

; P2 }- k/ {( T* ]: Z马利有信心地笑：“那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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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说：“好极了，别忘记保持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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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I- K8 u' Y8 v( [0 }: a/ K# u我们三双手握在一起，马利喜欢我们，正如我们喜欢她一样。

* I+ R( `3 V0 w7 W' h2 e' U% C& ^她送我们出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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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P9 A. H5 k% T* |: U& ]1 P瞿太太倒是很欣赏石奇，频频说：“原来越是大明星，越没有架子，现在我懂得了。”

6 B, W4 C8 a$ W) ~& m/ ^我们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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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中我与编姐大大地抒发了感叹：包括：“在那样的青春之下，怎能不低头”、“马利这一生大概还没有伤过心”、“姚晶让女儿住在瞿家，再正确没有”。“幸福没有标准，当事人觉得好就是好”……

+ t  P* e4 N- B: ]! }石奇没了声音。

5 C: E* T* b2 E+ P我转头看看他，他正在低目沉思，不知想什么。

- N  O' I# K  T: [我问他：“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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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3 [% o, @) Q8 l4 u  y6 C他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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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Y- \0 w9 P' }$ B9 D. [“老闹着要见马利，见过之后，印象如何？”

他“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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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好笑。我说：“跟姚晶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还不满意？”

& w$ [. l6 u. H' k. c+ A“有什么用？根本没有灵魂，如一个照姚晶外型做的塑胶娃娃。”他闷闷不乐。

( Q" v  z. h8 b) o9 G我冲口而出，“不！马利不是那样的，你不欣赏她就算了。”

他们两个年轻人都把对方贬得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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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s& Z5 O+ j+ P  A- t# M* _' P“我永远不会爱上像她那样的女孩子。”

; [9 d$ W# e# J/ l2 o“感谢主，你不会。”是我们的答案。

) l: E% \' f- `4 `( R1 T. j石奇说：“对人太不客气。”

) m) z* B# m; k$ _' P# f  U0 x我们暗暗好笑，他一向被女人宠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神仙妃子如姚晶都与他有过一段，这口气叫他怎么吞得下。

, t& |- G1 Q9 ]4 H6 [( g我说：“别太狂了，将来年老色衰，你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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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d3 @% f0 G5 e$ K3 A+ g" ^“踩我吧，趁兴头里尽情糟蹋我吧，”他没好气，“难道我不会为自己打算？你放心，我不会问你们借。”

石奇早已被证实是个小气鬼。

6 f1 I" v7 ~7 l2 C- t( R& A; D4 Z编姐说：“谁对下半生有把握？你别听佐子胡诌，她又有什么万年的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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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f; a2 z7 Y4 U5 [$ c( g5 @. |编姐说：“佐子一向无隔宿之粮，又自鸣风流，不肯坐写字楼，将来有得苦吃。”

我气道：“你这个小人，你又比我好多少？”

“我有固定的工作，明天我要回《新文报》去。”

# I% [0 _: t, s: ^1 ]/ l0 U6 b7 v我冤屈地说：“石奇，我同你联合起来，赶她下车。”

0 P  m- n: G. j6 q( w" p! q大家乱笑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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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T; N* ?. Y我们在半途把石奇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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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公寓楼下，照规矩有一班小影迷在徘徊恭候，见到偶像的影子，连忙围上来。

平时石奇未必有这么好的耐心，但他今夜刚刚惨遭空前的冷落，需要群众的力量来恢复他的自信及自尊，于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和蔼可亲，一个个替他们签名，甚至回答问题。

我叹口气，人是犯贱的，不失去一样东西，不知道那件东西之可贵，平日还嫌影迷啰嗦呢，多要命。

: U! [6 R( f! l% r就像写作人嫌读者庸俗，活得不耐烦了。

也不是不像我一直觉得与寿林难以沟通，以致今日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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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 x0 E+ y我忽然抓住驾驶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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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1 `3 j0 J3 W6 a9 A编姐大惊失色，“你发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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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D, p2 |6 ^% w" G1 I“驶到杨宅去。”

“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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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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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了，说不定等到的是两个人，他与他的新女友。”

“我不管，我要亲眼看到。”

, f( K4 l9 _$ n2 J- Y编姐无奈，将车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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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y! F0 S8 G# B4 J: [: w我又羞愧，“不不，还是回家吧。”

“小姐，你怎么了？”

我又说：“去，去杨宅。”

% k( W/ D/ x) i. J( Y编姐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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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t3 j# S( h7 z& ~- i4 o+ s9 d车子停在杨宅门口。寿林家住两层楼的小洋房。自街上可以看到他卧室的窗户，我们抬头，他房间可没亮着灯。这么晚还没回家，由此可知他的日常交际生活丝毫不受影响，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他略为我动气，规劝过几句，是无可救药，也就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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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l" Z) |+ Q; j8 [. o“叫他呀。”编姐说，“他可以听得见。”

* J* l$ o* s3 Z; b“他人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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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9 ?! {7 O' g  h. V“也许只是不开灯，”她讽嘲地说，“在黑暗中思念你的倩影。”

“算了，明天你上班，说我问候他，我们走吧。”

“怎么，欲与姚晶比寂寞？”她推开车门，忽然扬声叫道：“杨寿林出来玩！杨寿林，出来玩！”

我大吃一惊。

她索性下车去按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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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 Q0 `* `. G5 E  M这一带多么幽静，被她一闹，屋里顿时骚动起来，我看到杨伯伯、伯母在露台探出头来，又听得杨伯母问丈夫，“什么地方来的小阿飞？”

( M6 {1 A) a* y& d  c# m, B' X又有一把声音说：“爹，我都那么老了，还有什么小阿飞朋友？”

“是我们。”编姐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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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杨氏三口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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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V! p. s/ M, u  e3 I* t: Z1 Q寿林来开门给我们，一迎面就喝问我道，“喝醉了是不是？”

我不出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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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同寿林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女朋友好好地来看你，你老是没好声好气，人倒不是坏人，吃相难看，怪不得佐子要生气。”

寿林不响，他穿着家常便服。

在街灯下，我问：“没有出去？”

寿林瞪我一眼，“出去你还看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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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z- k3 m) ~9 f编姐在一旁指点，“寿林，别像赌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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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们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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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7 B. G; o! m! n; D- x编姐又发言：“你专程来找他，何故又怕难为情？两人都口不对心。”

有人做旁白，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起来。

我由衷感激编姐，有谁肯充当这种默片角色？只有吾友梁编辑。

, T5 m+ e* f4 c" D7 t# l“进来坐。”寿林说。

4 F  z: f) C, h9 P7 c“我也跟进来，免得一句话说僵了，两人又宣布再见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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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林与我对望着，不知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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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房坐下，寿林又忍不住发话：“公事完毕了？‘姚晶的一生’可以脱稿了？”

( d) n  Q/ B# c/ z& `2 Z4 K编姐问：“你为什么老不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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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呀，我只不过问候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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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姐安慰我，“不要紧，他口气这么讽刺，表示仍然在乎，要是真对你客气，那就是陌路人了。”

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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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寿林并没有赶编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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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X4 g1 l% h2 Y/ z, D/ n. C* C我问：“你有女朋友了？”我们像在上演滑稽楼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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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x. V" ]  b, ?& o: T' G$ y“你来盘问我？不，我没有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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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编姐问，“那日人家在餐厅吃饭看见的是谁？”

2 F* M6 P$ P  [7 k' ?4 k* ~4 @% l9 m“那是我弟弟的女朋友，自纽约来——喂，我有什么必要向你们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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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9 ~& @$ j! l( V1 }! N' t" R我忽然觉得事情尚有三分希望。

“佐子，”寿林恼怒，“你不能对我呼之来，挥之去，我有没有其他女人是另外一件事，你不可以把我当一个闲人，专陪你徐小姐在无聊时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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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应有自己的事业。寿林，你该体谅她，多年来她一直陪你进进出出，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追一段有价值的新闻，你就勃然大怒。寿林，也许你认为微不足道的事物，对她来说却是非常重要，你难道不能用她的目光来衡量这件事？”

2 l/ _) N+ D) H: J" S( s我一直点着头，我巴不得可以向她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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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9 g. y. _" ?$ e“算了吧，难道还要佐子重新追求你不行？况且当年追人的明明是你，《新文报》百多双眼睛都是目击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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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i3 A% ~! q" I" [寿林像是被掴了一巴掌，做不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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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要小气，将来她要为你十月怀胎生孩子的，多么辛苦。”

/ D, y1 [  P, f" B0 S) A: n9 ]3 y寿林仍是喜欢我的，从他眼睛可以看得出来。否则生一打孩子都没用，人头落地也没有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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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林鼓着气，不发一言。

9 Z) Y2 c0 ^% Y1 O4 _8 X) n“怎么，打算对坐到天明？”编姐瞪着我。

1 x; k! a% L& r1 y2 J, Y% q我只得说：“我的气也太大了一点——”

寿林不接受这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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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得再进一步说下去：“不是不后悔——”

4 D* j1 r8 h6 q  N: y7 X他仿佛在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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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_7 y' \3 ?' r8 V“——姚晶这样美这样出名，然而她爱的人不爱她，爱她的人她又不爱，一点用也没有，”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还是觉得有必要说下去，“寿林，至少我与你是一同发光发热，我们不要错过这一段感情。”

编姐怪叫起来，“你饶了我吧，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这种不是人讲的话，你说来作啥？”

1 I7 v! m/ _5 g- U4 b' |我尴尬地笑，但不知恁地，鼻子一酸，眼泪缓缓流下来，气氛对白环境完全像上演苦情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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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H: y% {) I: V寿林双目亦发红，他说：“我们都太刚强，现代人以强为荣，宁死不屈，佐子，我很高兴你说出心中的话，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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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哽咽地说：“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丈夫子女都在我身边，我希望有人争我的遗产。我希望我的芝麻绿豆宝石戒指都有孙女儿爱不释手，号称是祖母留给她的。我希望孙儿在结婚时与我商量。我希望我与夫家所有人不和，吵不停嘴。我希望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请你帮助我。”

, T7 `. y6 V0 T$ S. @) d. g1 ]- q寿林忽然握紧我的手。

不知是爱他还是内心恐惧发作，我之泪水如江河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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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Y5 C" Z# i8 b2 P! a4 t. s在这之前，不要说是寿林，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可以游戏人间一辈子。哭？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最真情流露的一次。

露得多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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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 c" F4 R; B+ a% W/ C* q/ ?9 e寿林与我拥抱。

: i! p" a- D7 M8 U过很久很久，我俩抬头，看到梁编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仿佛不相信有如此缠绵、肉麻的此情此景。

我解嘲地说：“我不打算做现代人了，连生孩子都不能叫痛。我希望能够坐月子，吃桂圆汤。我不要面子，任你们怎么看我，认为我老土，我要做一个新潮女性眼中庸俗平凡的女人。”至紧要是实惠，背着虚名，苦也苦煞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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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m5 ~6 [' f7 q编姐笑说：“但凡在事业上不得意的女人，因为该路不通，都嚷着要返朴归真。这同女明星没戏拍时去读书是一模一样的情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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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说得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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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由编姐送我回家。

  O  U' T6 e9 R3 A她说：“同你这么熟才不怕你厌恶，没有爱情虽然也可以白头偕老，但我看你忍功没有那么到家。到底你爱不爱寿林，抑或看见姚晶的例子，害怕到呕，所以才匆匆去抱住他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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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回答。

除了像瞿马利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谁也不能一是一，二是二地回答这个问题。

宫非

看贴回贴是一种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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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重自己尊重他人

　　祝大家快乐幸福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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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社区

一个鸡蛋去茶馆喝茶，结果它变成了茶叶蛋；

qidu2000

注:偶是女滴,千真万确,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