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作者周德东

ygzhd

第一部分
9 f4 O4 i% Q$ Y$ M% h1 M( J　　１古怪的乘客　
         张清兆开五年出租车了。
, `5 s+ e& [5 _
　　 没活儿的时候，他经常听其他的出租车司机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 R; U- p- n7 Z8 d
* Y% \; z- f2 \) r* }　　 有个司机，晚上拉了一个头发很长满脸疙瘩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地痞。果然，到了目的地之后，那个年轻人一边开车门下车一边说：“大哥，下次一块儿给你啊。”
7 K" X; `. h, }6 i8 Q( A" |
　　 这个司机没敢说什么。

, d9 D# i" H6 \9 z( x& P　　 大约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他又拉了一个乘客，感到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8 Y# p4 Z7 M! _% }　　 下车时，那个人说：“大哥，下次一块给你啊。”
  p) E( |+ ~# R! Q/ G6 Z1 N
　　 他一下就想起来，这家伙正是两个月前坐车不给钱的那个地痞，不由嘟囔了一句：“这已经是下一次了……”
/ u% u) q7 K, r- B' d
　　 还有一个司机，他跑夜车。
. ?9 q6 o. A+ g( G6 {" g/ c/ U
$ m1 p+ [$ n% f2 D& c4 E* I" U　　 一天半夜，他拉了一个妖艳的女孩。
& _  Y+ ?. f$ w* e4 V
6 g+ ~+ F) w4 Y5 C! i4 Y　　 那个女孩坐在他旁边，主动跟他搭话，言语放浪，表情风骚，话题直奔下三路。走出两条街之后，她已经把手伸过来，开始摩挲他的“根”了……

; D& ~+ X7 f2 d( d6 j( f  Z; V　　 那一次，他当然没有赚到钱，只享受了一路抚摸。

" [! L3 E& S5 [1 a  f8 T1 [4 e　　 张清兆很内向，是个老实人，他不愿意遭遇无赖，也不奢望碰上那种“艳福”。他只想每天多赚几张钞票，给老婆带回好生活。

　　 这天是个阴天。
: u! K1 v7 }. n8 x& s) u9 X
　　 张清兆跑了一天，只拉了几十块钱，其中还有一张十元的伪钞，他很沮丧。

& q; _0 Q: {# G' p　　 天黑下来，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
7 N5 n" o6 Z; H2 u
　　 他在滨市第二医院门口趴了一会儿，看到风挡玻璃上落了几个雨滴，就打算回家了。

　　 他刚刚把车开出不远，就看见路边有一个踽踽独行的人，他穿着雨衣，慢慢朝前走。

　　 那是一件灰色的雨衣。

5 x; w1 Z) Q' G& Y1 d! [　　 稀稀拉拉的雨只落了几滴，现在已经停了，这个人却穿着厚重的雨衣，看上去有些古怪，而且，他还戴着雨衣的大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7 f8 h% A! E' q8 U& u
　　 张清兆把车慢下来，按了几下喇叭。
1 A7 m! R' G1 [+ _
　　 那个人理都不理，闷头朝前走。

. u. z7 S8 o* l2 \  j. f　　 显然，他不想坐车。

/ O2 O9 v1 N! q1 x. E　　 张清兆一看没戏，就踩下油门，走了。

　　 没想到，他刚刚开过去，就从反光镜里看到那个人突然举起手来，朝他摆了一下，好像正在想什么，猛然意识到有出租车开过。

　　 张清兆踩了一脚刹车，停下来，扭过脖子，透过后窗看他。

　　 那个人低着头朝前走，步履依然那样缓慢，张清兆开始怀疑他刚才摆手并不是想要车。
& U5 [# \* R; ~/ W$ C0 {( r/ O6 U3 X
　　 终于，他走到了车旁，伸手拉开车门，低着头慢慢钻进来。

　　 他坐在张清兆旁边的座位上，又慢慢抬起头，直视正前方，那个雨衣的大帽子挡住了他的脸。

　　 “师傅，你去哪儿？”张清兆小心地问。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朝前指了指。
$ C3 Z! M" h3 l) v2 ], x
5 ?6 J$ h$ ~0 J# b2 z　　 张清兆只好朝前开去。
7 {: L& w2 K, U9 R& R6 }
: ?5 k- G' p! A, }* |　　 在路上，这个古怪的乘客一直没有摘掉那雨衣的帽子，也一直没有转过头来，张清兆也始终没看到他的脸。

　　 玻璃上的雨滴又多了几颗。
- v3 _8 Q  A( e7 `, P
　　 张清兆打开雨刮器，刮了几下，又关了。

　　 他朝前开出了几条街，这个乘客始终不说话，也不指路。

　　 张清兆有些不安，又问了一句：“师傅，还朝哪儿走？”

  i" T" I: j, {# `　　 那个人又慢慢抬起胳膊朝前指了指。

! G% V" b; p$ }8 _/ S3 |' e9 N  j# C　　 张清兆没办法，只好一直朝前开。

　　 渐渐的，路上没有人了。

　　 渐渐的，两旁的路灯也没了，只有车灯的光惨白地照在路面上。
  X$ L; `; X& x/ U9 o% }4 Q
7 c' h$ p0 b* N3 f+ m; d　　 张清兆开始胡思乱想：
4 B! R0 }7 f- K7 E0 U" N3 e8 ]
1 N' v9 A1 U) P9 z) n6 C　　 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一个地痞呢？
0 K$ t6 g" l" X+ H7 n
　　 也许，他的头发很长，而且满脸疙瘩，下车时他会突然转过脸来，低低地说：“大哥，下次一块儿给你啊。”

) G2 u! w! R8 |6 }# e! G6 e- f　　 张清兆马上又想到，假如他仅仅是不给钱，那还不算什么大事，在东北，这种事多了。

　　 他怕就怕，走到偏僻之地，这个家伙突然掏出一把刀来，一声不吭就扎进他的脖子，然后，搜走他身上的百八十块钱，把他扔到草丛里，开走他的夏利车……

　　 张清兆有点后悔了。

( n( c# D3 ]5 ^　　 这个人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正常，为什么还要拉他呢？

+ A9 o/ P6 ]/ p! i+ k3 p+ ]) B4 ~　　 现在，他已经无法赶他下去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紧张地朝两旁张望。这里是市郊，属于太平区，远离市中心，平时，他很少开车到这地方来。
* m3 U% m& f; C8 }
　　 两旁的楼房黑糊糊的，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亮着昏黄的灯光。

' r) A6 L- }* x0 n+ q/ M. [　　 他想跟这个乘客说点什么，引他转过头来。
/ _9 [  R. G9 D' p  `% Z
　　 他必须看到他的脸。
$ i& |# ?6 w- R3 K; o
　　 “师傅……”张清兆转过头去，挺友好地叫了他一声。
2 U) I# T0 r5 p4 I$ [! [2 V0 _
* y! G) a) m) l/ u7 G, z. B0 F( Y* N% s　　 这个人面朝前方，纹丝不动，好像没听见。
2 u2 b' [; d+ C! A$ k
0 b+ _6 m4 z9 N( d8 o　　 张清兆慢慢把头转回来，不尴不尬地住了口。他的心开始“怦怦怦”地狂跳。

　　 他陡然想起了同行讲的一个鬼故事：
  e: r' V$ z$ k1 O6 w  半夜，一个乘客上了一辆出租车。
4 q" \/ E% q& \
, K5 _  d. h$ Y$ }9 R9 q　　 他说他要去郊区的某某村。

　　 司机没多想，就拉他走了。

　　 一路上，司机总闻到有一股纸灰的气味。

  f$ |( N0 d. ]' i　　 那个乘客很少说话，表情一直冷冷的，目视前方。

: O9 r7 h5 `; \  O　　 出了城之后，越走越荒凉。

! @5 S. V7 I# _) o) [% U　　 终于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那个乘客突然伸手示意司机停车。
; z( F+ U: g% @6 c
　　 司机停了车之后，四下看了看，脑袋“轰”的一声就大了：借着车灯的光，他看到路两旁都是荒地，杂乱的草丛中布满了高高低低的坟，有的坟头上还飘动着白花花的纸幡。
- h4 {9 c, |* |, j  |
　　 他全身发冷，颤颤地问了一句：“你来这里……”
0 H" B  n& @8 D$ Z3 Q4 V! \
: }+ m& w% Q& s0 Y7 Q　　 那个乘客冷冷地说：“烧纸。”

1 M5 M' n2 @9 F+ T2 L' ?4 g　　 然后，他按照表上的价钱付了车费，打开车门走了。奇怪的是，他下了车就不见了踪影。

　　 司机害怕了，赶忙调转车头，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 w# J0 [* A$ Y% s1 b! c
　　 这时，车里的纸灰味更大了。
0 K. i$ H8 k' |3 h) l! I1 y
　　 他转着身子找了找，车里没有明火也没有暗火。
9 Z' u0 |' M6 h7 {. ?5 H' s
  o: U: ]. p% M4 g5 K5 D# O　　 最后，他把手伸进了口袋，发现刚才那个乘客给的钱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些纸灰……

　　 张清兆抓紧了方向盘。

+ D( @. F9 X9 A' Z% U/ u　　 他看不到这个乘客的脸，那么，这个乘客也同样看不到他的脸。他把头微微侧了侧，偷偷看了看对方的手。

　　 手是他惟一暴露出来的地方。
; q6 j' X8 q( q8 p0 A3 T7 j  N& X
( s9 A# a0 ?+ \: r7 [( D/ i" B　　 那两只手太白了，平平地放在腿上，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好像没有血液，没有神经，是两只假肢。

: W) E$ n  _9 Y% P7 u, I/ q　　 张清兆收回视线，暗暗想，如果他要一直开出城的话，坚决不能去。

　　 又走了一条街，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这个乘客慢吞吞地抬起右手，食指朝下点了点。
# D: ]8 [6 t, A5 T
; p3 Y' R* O; }　　 张清兆急忙把车靠了边，停下来。

: u+ G+ h% N8 |* P) \　　 他依稀记得，这个地方叫王家十字。

　　 乘客把左手伸进雨衣，抖抖地掏出一张百元人民币，递给张清兆。他依然梗着脖子，面朝前方。
+ C" C' y/ d4 ~% N
7 t: p6 q3 K; B9 G　　 现在，张清兆已经不想看他了——他怕看到一张血淋淋的脸。
# D& k6 p( R/ I$ p) A2 R
　　 他把钱接过来，捏了捏。这张钱很硬实，应该不是伪钞。
5 L1 L; C, N' P+ G: v
, \2 G/ H( R% H. v; Z! {　　 他把它装进口袋，开始找钱。

　　 计价器上显示着二十一元，他应该找给对方七十九元。
0 r2 P& c  G( x* D" P* ^4 x5 P
- s2 f* _$ {) x# N2 g" B# j　　 忽然，他产生了一个不道德的想法，于是，不动声色地把那张十元的伪钞夹在了另几张票子里，递给了这个乘客。
0 j/ N/ ]. b- H' x* X0 }
　　 一路上，他让张清兆忐忑不安，这是一种报复。
" @3 _! b; v" s; C
4 P: F# _, A$ C! }! q　　 张清兆清楚地记得，他找给对方的钱是一张五十元的，两张十元的（其中一张是伪钞），还有一张五元的，一张两元的，两张一元的。

　　 那个人接过钱，没有看，也没有装进口袋，他抓着它，直僵僵地下了车。

　　 他始终没说一句话。

　　 因为那个鬼故事，张清兆紧紧盯着他。

& y. g4 U7 s2 s, o' C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在他关上车门的一瞬间，人忽地就不见了。
1 b" m: `  W+ |8 I9 v! V' N
　　 张清兆大惊，在车上转着身子找了一圈，仍然不见他的影子！

6 n9 L& V, V2 M8 L& q　　 这不是活见鬼了吗？

　　 他想了想，横下一条心，打开车门走下去，四下张望。
* w- a$ t2 `1 P$ m4 |3 W: `
0 ~5 J9 b$ j7 F5 M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 H. V# [. }6 S4 C( I+ E
　　 起风了，地上的草屑和纸片像幽灵一样忽高忽低地乱舞着。

2 I* N% Y& S; ^3 u0 q. U　　 临街的房子没有一间亮着灯，也没有一间开着门。

　　 王家十字很宽阔，这么短的时间，那个人不管朝哪个方向走，都不可能离开张清兆的视野。
8 h$ X% N% P6 r0 i
　　 他俯下身子，朝车底下看了看，除了四个轮子，什么都没有。

& k+ {9 s; T3 T' n& ~　　 他赶紧钻回车里，探着脑袋朝后面看了看——他担心那个人藏在前后座之间的空当里。
) L  a" n$ V% s
　　 那个空当里黑糊糊的，也没有人。

　　 他挂挡轰油，想立即逃离这个地方。
) @/ d" G! a2 f; q2 S4 u
　　 可是，他太紧张了，离合器松得太快，车一下就憋灭火了。
9 o  k& s* f, Z0 E: H
　　 四周一片死寂。他一边紧张地望着外面，一边手忙脚乱地打火，却怎么都打不着。
: g5 n( v, {+ X7 |
　　 他的手脚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张清兆直接回了家。
) a! o8 Y5 i! [' s" W# f+ V& C) k
, Q+ V! d- A7 M* P　　 他住在安居小区，买的是二手房。
7 X4 d3 Q. G5 S# r: [+ v5 A
　　 本来，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前些年，他做大酱挣了一点钱，在别人的撺掇下，才到城里买了这辆夏利车，开始跑出租。

　　 进了家门之后，张清兆的心还跳个不停。
3 i% B+ Z0 [' X! k+ l9 M
. Q. G, C! V0 g9 U7 d! ?0 S　　 他老婆王涓睡了，房子里一片漆黑。

* d6 I# g# C" x, o
4 R0 R! m  s% _0 W6 W3 N6 V8 T　　 她正怀着孕，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

　　 过去，王涓一直待在农村老家，三年前张清兆才把她接到城里来。

; J8 _: g$ [. N+ w1 b　　 张清兆走进卧室，靠在门板上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灯，把手伸进了口袋……
. Q* i0 J5 a. g- I
　　 他要看看那张百元人民币是不是变成了纸灰。
1 P1 }" I" p+ b, V) c3 k5 e7 y
　　 没有，它还在，硬挺挺的。
$ k8 n3 @* ]+ H6 o( Q
　　 张清兆把它掏出来，在灯光下仔细地看，没有一点毛病。

　　 他松了一口气，又把它装进了口袋。
+ c1 t. z3 }4 q- X. N5 H
5 x& E/ v. r4 h! v! `　　 王涓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说：“回来了？”
$ ]/ l( U6 Q) X/ ~
　　 “回来了。”

, W. `6 b! C! n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盯住张清兆，问道：“你怎么了？”
2 X+ \- H; Q: Y/ N+ y2 ^
+ X5 a" i- R0 v( f　　 张清兆反问道：“我怎么了？”

1 O  j8 Z. E9 _/ m! @) K( `　　 “你的脸色太难看了！”
# l# W, |& {$ l
+ I0 r$ F( A: X* T　　 张清兆走到镜子前看了看，果然，他脸色灰白，双眼猩红。

' i1 W5 G2 D" s' Z　　 他转过身来，小声说：“没事儿，可能是缺觉。睡吧。”
) _+ Z) z% G3 @5 G  a
　　 他一边说一边关了灯，脱了衣服，在王涓身边躺下来。

) ~7 E7 E! U1 l: F　　 王涓却精神了，她说：“刚才，我做了一个吓人的梦……”
+ s: ?, }0 G8 ]' z
! V$ @4 H3 `8 o$ @- W0 I4 @& W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问：“什么梦？”

　　 “我梦见你回来了，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还戴着雨帽，靠着门板低头站着，我怎么叫你你都不抬头……”
5 r) w% x) g9 U4 _4 P; ^7 z1 u
　　 张清兆陡然一惊。

" ^, |) f9 b; W5 b9 I0 O: D# W　　 静了一会儿，王涓说：“你怎么不说话？”
6 S) |" Q4 Z; e) T2 ]3 S
　　 张清兆实在忍不住了，他转过身，在幽暗的夜色中望着王涓，说：“我，我今天也遇到了一件怪事……”

　　 接着，他就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

　　 王涓的声音都变了：“今天怎么这么邪气？”
7 U- E2 j7 ~+ ^" i' y( ^
) G7 I2 m. X* L5 ^( n+ _　　 “我也不知道。”

! w8 C8 \0 o3 u1 |* i/ F7 W- i　　 张清兆话音未落，电话突然响了。
1 w4 q0 A  x$ z) k
　　 他和王涓紧张地对视了一下，都没有动。

& Y& f! F6 ~' I* _6 j. k2 x( B　　 电话响了两声就断了。

2 Z" B( O- K3 t, @　　 王涓突然问：“你以前是不是……撞过人？”

　　 “没有。”
4 P, B) {, ^+ B- M# k/ i. b
　　 “真的没有？”
6 Z: ^: f$ k9 b; i- |( B4 w8 P, K
5 }" H3 o0 t% L1 U2 t　　 “真的没有。”
1 X5 j( ~3 k4 ~2 {) ?
　　 “明天，咱们得找个阴阳先生驱驱邪。”

3 ^3 z9 g/ f4 K! P# X　　 “没用。”

6 O. x6 G8 l  `* E1 L　　 “试试呗！你天天在外面开车，万一出点事……”

　　 电话又响了。
! [. M. n. d, P  \/ v( I! ]
0 |1 ]9 t0 }$ i　　 这次，张清兆抖了一下。

　　 为了方便用车，附近的邻居都有张清兆家的电话，因此，张清兆不能确定是不是来生意了。

4 S. H; w' I" ]8 o* K" t& t) q　　 他爬起来，一下就把话筒抓在手里：“喂？”
9 t% O' B) K# l- F' j  j
" q+ S' b( y+ P　　 里面只有电流的“咝咝”声，没有人说话。

) @: d7 h% s/ C0 ^  n4 w　　 张清兆听了一会儿，怔怔地把电话放下了。
+ I2 X8 Q7 f$ Z2 |* _. _' E
+ p1 a& _. q1 ~1 ^1 }　　 王涓小声问：“谁？”

　　 张清兆说：“没有人说话。”

+ f" g3 `! L  ~; X+ e( l4 s9 S+ n　　 “闹鬼了！”王涓一边说一边费力地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你快想想办法啊！”

% }* F1 I( Y& L+ ~: s3 V　　 “我想把这一百块钱……扔掉。”

　　 王涓想了想，说：“那可不行，你跑了一天还没拉到一百块钱呢，扔掉的话，连油钱都搭进去了。”
- V9 h: X4 F& x7 |/ k
　　 “那你说怎么办？”

8 c: |' k. I% P. H9 c　　 “挺过今夜，明天你到银行去换一张。”
* G1 X' _' u6 ~9 {
　　 “……好吧。”
) v# Q6 C" x, k8 ]% e  q8 a) K3 g/ x5 z
　　 又等了一会儿，电话没有再响，两个人重新躺好，轻轻搂在一起，要睡了。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吹得窗户“啪啪”山响，好像什么东西急切地要进来，又好像什么东西急切地想出去。
% d4 m* [1 x( U4 {
　　 “假如……”王涓刚想说什么，张清兆就掐了她一下，制止了她。

　　 “你怎么不让我说话？”王涓小声说。
- b& A' }+ W8 i. V/ ]$ b- Q
　　 “别提这件事了。黑灯瞎火的，说什么招什么。”
2 f3 v+ s# N% j1 ?5 \3 b% L+ z
$ ]' M, @! b# @　　 王涓就不说了。

　　 过了好长时间，张清兆突然转过头，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 \: h; C0 s- m* c+ H
% e# P' B/ v, p( C5 I9 a　　 “我想说，假如电话再响……”
: X- }8 `3 m, F8 s
0 }3 q. ~/ c- S" Q* C8 p　　 她还没说完，电话果然又响了起来。
6 I: f3 H& O5 b: E- t' b' B
　　 两个人同时抖了一下。

5 ~" n5 [' t+ N8 d　　 王涓一下就住了口。
( O2 u, Q) K8 v- @' q' Z$ s
. {) K4 o' P# j　　 黑暗中，只有那电话在响：“铃……铃……铃……铃……铃……铃……”

　　 张清兆猛地爬起来，伸手抓起了电话：“喂！”

/ R7 h2 z5 c+ `. M* X　　 等了一下，里面才缓缓传出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似乎没有震动声带，只是靠气流发出来的：“火……葬……场……停……尸……房……”


惜武红装( shangshangziyang)

hackerstudy

2 火葬场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
8 Q5 `4 ?7 j. u0 Y
　　 早晨，张清兆睁开眼，听到外面淅淅沥沥响成了一片。
) N9 o4 d& P! |( z4 Z; m' \3 f9 C* B
5 u2 E& Y7 r  K1 i# N　　 这个夏天阴雨不断，松花江水不断上涨，防洪成了全市的头等大事。
1 W) H9 ?4 z5 {: B
5 Y$ f# t0 z. S6 N* n! o　　 张清兆爬起来，找到一件雨衣披在了身上。
7 `! B+ A8 z0 B
　　 “你去哪儿？”王涓问。
2 \/ l$ u% H) ?% Y3 u
　　 “火葬场！”
4 h. d2 G7 Z7 D- o' H7 u
　　 王涓愣了愣，轻声说：“你小心点啊……”

　　 张清兆开门就走了出去。他没有吃早饭。
5 X! W! F* k* f; O$ _
) y0 {- [. u3 r: W6 Z# Z8 d( p　　 他不知道昨夜打电话的人是谁，他必须赶到火葬场整个明白。
* s0 _" R5 v* r) o: k
! D) Z1 v5 E0 C6 d& D2 R3 V　　 火葬场在城南，八里路。

　　 张清兆远远就看见了阴沉的天空中竖着一个高高的大烟筒，不过没有冒烟——这一带对死亡有另一种说法：爬大烟筒了。
! Y, s+ x5 ~- z/ O# I
1 T! p: F5 i" M: a　　 火葬场大门口，有两辆等活儿的黑车停在雨中，都是面包。

　　 张清兆把车停下来，披上雨衣，走进火葬场的大门。
' v8 i0 l+ j. ?- d2 j6 R1 I- ^
" C( J: C+ l0 F. l% b1 J5 x* J& N　　 那两辆面包车的玻璃上淌着雨水，隐约有两双眼睛在里面盯着他，充满敌意。
! S$ M5 D: D! S6 L% I3 _
　　 张清兆第一次到火葬场来。
& d- H0 T! Q3 L
　　 大院里没什么人，很整洁，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还种着美人蕉，那高大的花在雨水中鲜红鲜红的，有点像血。

　　 张清兆走在水泥甬道上，不停地四下张望。
' m6 k9 ?4 T, p, Q/ G5 u
　　 他不知道自己是来找谁的。
! f: u* r0 h9 h! T0 ?
　　 雨衣的帽子太大了，他只能看到前方，却看不到两侧，更看不到后面。
% C( z) H. A( S7 _
9 W3 _$ [2 g1 {　　 这雨衣让他想起了昨夜那一幕，心又“扑腾扑腾”地乱跳起来。
9 |  s4 j7 |- L8 n; c$ u* \7 E
　　 突然，他听见雨中响起“咔咔咔咔”的声音，好像有人朝他走过来。这个人一定穿着皮鞋，而且皮鞋上还钉着铁掌。

4 h# n6 ~/ l9 K　　 他左右转了转身子，到处都是雨，没看见人。
3 a$ T2 F1 }5 I. g( p4 V" K3 s
　　 他朝后转过身来，终于看见了这个人。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帽子大大的，扣在脑袋上。他的脸很白，眼睛盯着张清兆。
0 ?; J; V" J, A
$ B- q* b/ v4 [  P  @% _4 D　　 张清兆不知道他是不是昨晚那个乘客，就那样愣愣地站着，看着他。

! m7 b( Y/ F4 z7 Y6 v+ V4 q. c$ y　　 他一点点走近了，那双深深的眼睛一直盯着张清兆。
) O6 a5 `# I0 _3 g
　　 张清兆试探地叫了一声：“师傅……”

* R: W7 @4 C$ G& V7 r  x  k　　 他停在了张清兆的面前，一言不发，等着张清兆的下文。

　　 张清兆提了一口气，说：“师傅，我想找一下你们这儿管尸体的人。”
  H2 _+ K! t* t/ u# ^/ X
　　 对方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要干什么？”

　　 “我想……问他一些事。”
0 f' E' ~7 Z+ _- ^) R4 R
　　 “你跟我来吧。”
0 a8 a. `/ y4 a. }  `3 W7 v4 L
　　 “你是……”

　　 “我是。”
# D/ J2 y8 H" F- I$ J* |
7 L6 r2 P( P  Z6 N　　 他说完，就继续朝前走了。
" ]7 ], o7 h: b# o2 _7 Z
0 H5 r! d* Q* Z' y% R　　 张清兆半信半疑地跟在他后面，不住地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心越来越紧张，因为他怎么看这个人的背影怎么像昨夜那个乘客。
1 R$ S0 W' ]/ Q8 n
# v1 R5 j$ D2 _8 Q: G0 x　　 前面是一趟青砖平房。一排高高的窗子，安着铁栏杆。那些窗子都很小，黑洞洞的，更像透气孔。不过，现在这些窗子都关着。
4 _! W# ~4 r# W6 v
4 y% l6 H1 m! v9 b8 ]　　 平房的正面，除了窗子没有门。

　　 看尸人带着张清兆来到平房的侧面，这里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 C3 P  ?& k1 f8 o) j; y0 N
$ a' J( ^8 O5 ?; `$ [2 |% U　　 看尸人掏出一大串钥匙，摸出一枚，插进去，扭动了几下，“哐哐啷啷”地把铁门拉开，走了进去。
8 l0 D9 M  U' Q: W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 k- a, B& m( }) E4 _  Z
　　 进去之后是一个很小的外间，只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破旧的椅子，显得冷冷清清。桌子上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练习本，已经卷边，估计是登记用的。
$ M- C# X# }3 [* l2 w; v9 ~- K2 }
6 w) {" U% U4 G& I4 l  F　　 除此，什么都没有了。

　　 正对着铁门还有一扇铁门，走进去应该就是停尸房了。
0 S) e7 k. G, i7 j2 {. U
　　 张清兆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3 Q' N$ U7 o/ j% x5 l
- v1 M! A* U$ Q* t* ]$ i: u( u" f　　 那个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没有脱掉雨衣，也没有摘掉帽子，说：“你问什么？”
$ i+ T# r7 z/ c8 w) A6 g$ H
2 ^1 M% |1 q+ w* K$ j  G* k　　 张清兆不安地看了看他，说：“我是开出租的。昨晚，我拉了一个乘客，他下车就不见了……”
* A* W3 r# p7 c4 I) c3 J6 N
　　 “你找我干什么？”
1 F: d- h, c( F3 a4 T  s' ?
　　 “昨晚，我接到一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的，他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火葬场停尸房……”
# f! i4 v9 `5 J; Z( x) {* q8 c
　　 对方有些不耐烦了，说：“这跟我没有关系！”
+ @+ L( w! O; ^3 F  v9 C( T
　　 “我想……”
0 X5 Z9 ^: ]) c& l" X
% }& M* [% g4 L4 U& N1 b　　 突然，看尸人想起了什么，他盯住张清兆的眼睛，问：“那个乘客花了多少钱？”

　　 “二十一块。”
2 B! Y- Q' Z$ w
　　 看尸人似乎吃了一惊：“他给你的是一百块，你给他找了七十九块，是吗？”
5 ^; H0 R  i6 j0 [4 k5 ~+ Z
8 H  O7 a# G5 W, O, R　　 “你怎么知道？”
# J2 [4 _1 t4 _. O
　　 看尸人呆呆地想了想，然后说：“你跟我来！”

　　 他站起来，掏出钥匙打开停尸房里间那扇铁门，走进去。
, x7 i$ O# D" A& z1 d
6 I4 b; S7 p7 g7 l/ @6 S) [* R　　 张清兆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突然有点不敢进了。
8 u, L' p( P! s/ O! w& w+ A& V& `看尸人走着走着，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就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进来呀！”

  K/ [) ?7 `0 A% @- w' O% Q) S　　 张清兆低低地说：“师傅，我有点怕……”

& R' m5 B8 F9 C6 s! C　　 看尸人突然笑了，说：“你要是不想看就算了。”
4 W+ ~% J& |$ S) b9 U# ~" I
$ R! n3 f) M$ B0 d　　 张清兆显然不甘心放弃，他左右打量着看尸人的两只眼睛，问道：“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看尸人说：“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6 m0 o- f; J5 g* x$ m) o
* J" ~+ A, g+ W; h+ @9 C　　 张清兆咬咬牙，慢慢走了进去。当他的脚跨进停尸房里间的铁门时，打了个寒噤，“这里面怎么这么冷？”

　　 “放冷气了。咱们这个火葬场没有尸体冷藏柜，有隔日大殓的尸体，就放在这儿。”

4 Z/ l% ~/ \1 \; q2 b' J  ~　　 张清兆看到，这个停尸房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是停放尸体的简易隔档，大约有三十个。隔档里是冰冷的铁架子床。

5 I6 u" m( J/ e8 K& A- d. A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太寂静了，只有看尸人的皮鞋声：“咔，咔，咔，咔……”
% K* z( M9 Z& m2 {; Y) M
7 k6 Y, c4 @8 M' t4 s# H% A0 _　　 外面是阴天，窗子又小，里面的光线很暗淡。
. }; }$ X! R5 l2 g" E( h2 E4 U
- C; Z- R! Q6 ^" _2 Q+ r　　 张清兆好像走进了某种不流动的时间里。
, p( z$ t; J; {1 {* X
4 s+ j/ H4 \* Y/ z　　 他朝两旁看去，多数的隔档都是空的，他只看到两三个尸床上蒙着白布，露出死尸的脚丫子。
5 E5 s$ M6 t( L/ L4 `
　　 他发现，那些脚丫子都显得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
3 E2 u. z' ?$ ], ?
　　 他把头转过来，看了看前面看尸人的脚。

　　 他的脚好像也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同时，张清兆还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人好像越走越慢了。
" Y. K# d. T; k
0 W) u% _: W" n1 e　　 张清兆感到更冷了，他也慢了下来。
8 }) [( W  H8 v2 s, E7 }
% W- q3 V7 }7 H! ~. A　　 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个穿雨衣的人接下来就会走进一个隔档，慢慢躺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用蒙尸布盖上自己……

, u. g, @- _% k　　 张清兆停住了。

　　 他猛地转头看了看。
5 K& ~  L, ~' x/ I% C0 r: z' i
　　 那扇铁门，那惟一的出口，已经离他很远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看尸人回过头来，说：“你怎么不走了？”
/ e( X( Y, R+ W* x
- y9 _( P! e; v! Z6 @. T4 t4 [: @　　 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张清兆感到这个看尸人的声音更嘶哑了。他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脱掉雨衣？”

　　 看尸人说：“你不是也没脱吗？”

2 X4 u/ n5 _* W, t! R　　 张清兆这才意识到自己也穿着雨衣。

　　 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又朝前迈步了。
: @, k/ U, Z; V/ r
　　 看尸人也转过身，继续走。

' D+ W8 S; h6 X4 _% M, P, H6 n% K　　 他果然走进了一个隔档。
6 A- E; e* ~# q7 k2 |( h/ X
' h# \. z$ P1 o, {" q9 C　　 那里面躺着一具死尸，脸蒙着，只露出两只棕色的尖头皮鞋，长长的。那无疑是一双新鞋，鞋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土。

" o6 L  c  X! q+ v. l, Q/ h% P. v　　 看尸人转过身，朝张清兆招了招手。
: u4 K  v4 C  u0 @& [
　　 张清兆远远地站着，双腿好像灌了铅。

9 B7 R- @! H- E! P7 D# ^& w　　 看尸人说：“你到跟前来。”
% D) V3 W! k. G% i
2 u9 y- C) P! g# ^8 u) _* v　　 他吃力地朝前移了两步。
5 n, g- m8 g6 k. Y% L% P* H
, U; H" _# A; M0 s  h2 S　　 看尸人不再勉强他，慢慢掀开了那具死尸腰间的白布。

8 F% E- x# Y0 t" q$ H. @' e　　 一只苍白的手露了出来。
. U0 w8 D8 g* j: }) \! g! I1 ~* H
8 b" p, N9 g0 Q5 d2 ~　　 它的血不流了，神经不通了，像一截僵直的木头。

& R8 I1 D1 V" E+ \& V' a2 m$ k　　 张清兆看着这只手，头皮一下就炸了——它紧紧捏着几张钞票。
. c- b1 K/ o! A6 i; ~5 s
2 v9 ]! d+ l% `% M) `8 O　　 张清兆仔细查看这几张钱，惊怵到了极点——这些钱正是他昨夜找给那个乘客的钱，其中还有那张十元的伪钞！
9 s- x0 N( d8 E$ U# L$ W- y
　　 他的眼睛离开了死尸的手，慢慢朝上移，最后死死盯住了死尸脸上的白布……

　　 千真万确，就是这具死尸，昨夜坐了他的车！

　　 他始终戴着宽大的雨衣帽子，没有说一句话。
$ |4 g7 ~: G8 Z/ X4 A& R/ g" ?1 C
　　 张清兆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
4 P" M2 U/ N  k2 h& ^) F0 R
5 @* D7 x% q+ @, W. `4 q( j  T　　 现在，这张脸蒙在白布下面，张清兆仍然看不见。

　　 他紧张地对看尸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然后，踉踉跄跄地退出隔档，跑到了外间。

　　 看尸人跟着他走出来，返身把铁门关好，锁上。
+ P( Z  }/ A3 U/ g5 c" e$ d
　　 外面响起了雷声，天更黑了，雨更大了。

　　 张清兆惊惶地问：“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0 S; ]0 U" b5 a  h  I% n( F
　　 “昨天下午。”

8 e( h6 O3 T* p5 `' R' E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手里这些钱的？”

　　 “今天早上。我数过了，是七十九块。我还抽了几下，竟然抽不出来，就像夹在老虎钳里一样。我一直很纳闷，因为昨天晚上我离开时还检查了一遍尸体，并没有发现这些钱。”

　　 “这个停尸房还有人能进来吗？”
0 {. _% R8 X# h5 h: e
　　 “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

; X+ M' t5 O* I3 c2 {) |$ ?  ?　　 张清兆不说话了，他盯上了看尸人的雨衣。
0 J9 u: i" E" U+ B+ h& g
　　 看尸人低头看了看，不解地问：“怎么了？”

# U! r* ~: j/ ~) T　　 刚才，张清兆清楚地看到了那具死尸的袖子，他身上穿的不是雨衣，而是一件深蓝色哔叽上衣。
+ o8 E( p' z0 f& u% b
" P5 `$ J1 X2 w' R　　 张清兆低声问：“昨天夜里，你的雨衣放在哪儿了？”

　　 看尸人指了指墙上的一个挂钩，说：“我就挂在这儿了。”

3 B9 X4 i; k/ i5 _　　 接着，他又补充说：“昨天早晨天很阴，我来上班时带了雨衣。晚上，我看雨没下来，回家时就没有穿。”
" X8 d' H  @) X0 h
　　 这件灰色的雨衣昨夜一直挂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
, Z" ~& o/ C- Y: X, @# [+ m$ u
　　 就是说，昨夜那具死尸穿的就是这件雨衣！

6 H. c+ Q8 I7 x* A! |* Y) P2 Y　　 要不然，刚才张清兆怎么一见到这个看尸人就心里发冷呢。

　　 “我能进去看看……他的脸吗？”张清兆突然说。

　　 “为什么？”
/ x/ z6 W# [& M: T- a5 e: k4 F2 w
　　 “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直没见到他的脸，我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样子……”

0 R. W5 X, m7 z; n( N: U' V) f　　 看尸人摇了摇头：“他的脸已经没了。”

/ j  b9 {4 m: H　　 “没了？”
6 B+ t' I- P: L. e
6 t3 z; f$ ?4 j! N* q: p- E) z' y　　 “他死于车祸，脑袋撞碎了一半。今天，美容师要用石膏给他做一张假脸，要不然，他昨天下午就烧了。”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晚上，六月五号。”

8 l5 `: H, }. ]6 y: Y- I　　 “是什么车撞的？”

6 H, d+ K* r! A5 u6 o% t　　 “好像是出租车。”

　　 “司机呢？”
9 C) ~( d2 s4 c- n% o) [
( P  m) J8 s  ^# T9 h! X; ~　　 “跑了。”
* M2 c: V* }' t* x/ @
　　 “他在哪里出的车祸？”
6 [: q9 a( c, M1 R  U. X# R) X! `+ q
　　 “王家十字。”
' G" d& _% L( N* _' `" ]这件诡怪的事，让张清兆受了很大刺激。

　　 他两天没有出车，躲在家里，回忆在停尸房的每一个细节。
0 u1 h) L  V# s2 L* N. H
" a2 Y8 n/ Z" p) C" g+ o6 E　　 到城里开出租车五年了，他每时每刻都很小心，没有发生过一次交通事故。
4 Q: V. e. _. Q: C/ n' h/ D
8 n( ?+ y* t7 b2 L　　 他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假如撞了人，他不会逃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胆子很小，他宁可接受处罚，也不想日后被抓住严惩。

# I- Y  H0 J& w　　 有这样一句话——常在河边站，没有不湿鞋的。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两个警察突然来到他家，把他带走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z: Y9 [$ g' c( l
　　 到了公安局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前一天晚上，在王家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

　　 有个男人带着妻子过马路。
# c4 v+ k7 n8 Z7 a
　　 他妻子怀着孕，刚满九个月，丈夫陪着她遛弯。突然下雨了，很急，路面上转眼就有了积水。

% B7 {! n; I# p" f4 g　　 幸亏他们拿着伞。
( B! e! H! T$ y
　　 夫妻俩过路口的时候，猛地拐过来一辆出租车。
! i& t7 b$ E+ v: J1 H* x
　　 那车开得太快，而两个人又撑着伞，躲避不及，被那辆车撞了个正着。
. z! f) D7 b/ E/ V" w- z
　　 司机明明知道撞了人，但是由于当时天黑，又没有人，他连刹车都没踩，猛轰油门疯狂逃窜了。

　　 丈夫爬起来，看到妻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路上，圆圆的肚子已经被轧扁了，鲜血溅了满地，他悲惨地叫了一声。
7 |! @1 x. i8 ], H! H6 `3 H& P
　　 这是一起特大交通事故，那个孕妇和腹中的孩子都死了。

　　 幸存的丈夫一口咬定他记下了那辆车的牌号——滨A65927。
6 [0 j% f6 F4 X/ C2 x" J) ^
　　 滨A65927是张清兆那辆车的牌号。

( S3 z# G9 d5 a; {8 k' {　　 警察对张清兆进行了讯问。张清兆百般争辩，声称他根本没有撞人。
; E2 n# Y* O+ P4 ?' V
) n3 \* R, S" F8 M　　 警察当然不相信，把他留置了。
, A% g5 _) U* u) h8 o& H: _0 b
　　 王涓听说张清兆被抓了起来，吓坏了，急忙从老家赶来，四处找张清兆的表哥，请他帮忙。

0 Y3 `9 F' x$ Y) ?　　 张清兆的表哥叫陈胜，在市交警大队当交警，他不在事故科，在宣传科，是科长。
/ S/ h* p6 q* Z1 ?& q
　　 知道这个关系的人，都以为张清兆是因为他才到城里跑出租的。实际上不是这样。

' g( B, }# c9 R8 H　　 陈胜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3 V/ V% R: q; @
　　 多年前，他在中学当老师，因为一台照相机，他和张清兆弄崩了，两家多少年都没有来往。

　　 老实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这么多年来，张清兆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陈胜。
5 a" ]! ~! s0 n* d. O* `' w% e
　　 有几次，和张清兆在一起等活儿的出租车被扣了，司机来找他帮忙，他每次都一口回绝。

　　 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因为违章被扣了驾照，都没有求过这个亲戚，他宁可交罚款，甚至参加学习班。

　　 就这样，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生分。
+ R- [% o% J+ f' m! s  B  R  _& q
　　 果然，陈胜接到王涓的电话后，连面都没露。
& L8 ]) K, C9 y: p6 A) v
( s2 T7 a3 `) r; o　　 两天后，张清兆被放了出来。
, d" m. y# d# E1 B; c
3 r# q  H; j" p1 _9 W1 ?) y　　 警方经过调查发现，出事的那天晚上，张清兆确实和两个朋友在家里喝酒，车停在楼下，没有开出来。

　　 那两个朋友先后作了证。
& K* y: U* _( P7 c- M, G3 c/ ^
　　 张清兆回到家之后，听说王涓给陈胜打过电话，把她骂了一顿。
& N' |- G/ ]  f5 a+ _& y
" n5 G  j! ?6 m2 j- v* r3 Q　　 那之后，他一直暗暗庆幸出事那个晚上他没有出车，要不然，很可能就说不清了。
) y0 v$ k. f# R( S
　　 警方认为，那个受害者丈夫提供的车牌号有误。

, K+ a; j. c* Q. @　　 当时是黑天，而且下着大雨，他一定是看错了。
* L! e: ?0 g6 g4 D9 |2 Y2 [, f( t- j  \
0 E+ F; Y. Z( r- C) u, C　　 另外，他眼见着妻子一眨眼就被轧得鲜血四溅，不成人形，那种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极有可能陷入了精神恍惚状态。
: M2 h# b7 D/ r/ a( S
　　 后来，警察又调查了和这个牌号相近的几辆车，都一一排除了。

　　 直到现在，那辆肇事车都没有找到……
/ }6 v- d; L* [5 _' E8 a1 f6 u2 l
" a7 T! C- q( \　　 时隔三年，王家十字又发生了一起车祸！

　　 张清兆开始回想，六月五号那天晚上他在哪里……

　　 那天晚上，他一直趴在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只拉了一趟，是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孩子。

8 i& r+ h( a, n1 D& @% O　　 他们是从医院出来的，那孩子好像病了。
, t; {( k. ]" Z7 G
$ ~) b  V$ H9 v" w* J8 S　　 一路上，那对夫妻没说任何话，只有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哭个不停，一直到下车，还在哭，哭得人心烦意乱。
1 T( F) C3 J8 t
　　 第二医院在市中心偏东，而王家十字在西郊。
' ]/ q- C2 ]! l
4 n9 {# h+ R9 {& r$ ~: E: ]( ^' A* A　　 他肯定没去过那个偏僻的十字路口。
6 c$ l. S+ f7 f% K4 V
　　 可是，那具被撞死的尸体为什么要纠缠他呢？ 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 [. V4 Q6 z% x( X* s1 |　　 王涓的预产期越来越近。
$ {! Z' ^: ^* a! ]
　　 张清兆把母亲从农村接来，照顾她。
1 I( ]+ u0 a, M5 u+ t0 e( ~0 B
　　 他照常出去拉活儿。
  m4 O, @9 x+ B2 X
　　 这个家全靠他的车轮子赚钱糊口。自从买了这辆夏利车之后，家里就没什么积蓄了，现在又要添一口人，他突然有了一种急迫感。
) n: R2 I  ~+ U7 ^! D' f
　　 他听说，到医院生个孩子得花不少钱，还得给医生塞红包。
6 K% R7 ?; B- L1 c4 O
　　 张清兆不吝惜这点钱，千金难买母子平安，这道理他懂。
* r! z4 K7 ]; H4 Z
　　 这天晚上，他又到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

; J/ I& n  S/ v% _　　 天阴着，但是没有下雨。
% J1 \% }- X' W, {
# X1 k; q+ O; [, l* Q" i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坐车，心里惦记老婆，就到旁边一家公共电话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是母亲接的，她说：“王涓没什么事，你放心吧，她在看电视呢。”
* n9 {" G5 \- G& Y
9 f5 j% c6 }6 W* O- Y　　 张清兆放下电话，一转身就看到有个戴墨镜的女人正在他的车旁转来转去，等着司机回来。

　　 他急忙跑过去。
& r5 N' E& {$ m
9 g4 D% }. g/ Q　　 “走吗？”她问。
( `, f6 B8 R: K& `: w
% G  N% S  _* ?/ x2 P) j, v　　 “走走走。”张清兆连忙说。
, d6 B' v/ E- u' y; d
& B2 H0 y2 i- a- Q　　 那女人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在了后座上。

" j8 Q' w/ S* ~1 U/ L* A  ~　　 张清兆上了车，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小姐，你去哪儿？”
! E; Y7 \5 D9 ^% x) a. E6 T
5 E  R: ?% M" O) U0 T, f7 L  {　　 “李家斜街。”

- V- D# [7 _) }5 A$ ~7 u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

　　 这是一个大活儿，少说也得二十块钱，但是，去李家斜街要经过王家十字。

. F+ o5 P7 A8 h* L! G  E. B　　 他通过头上的反光镜朝后看了看，那女人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看不到她的眼睛。

　　 “怎么了？”她问。

　　 “啊，没事儿。”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开动了。
' ~3 U( w4 z2 f- k" G& j8 g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张清兆时不时地抬头看反光镜一眼，他总觉得她挡在墨镜后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也就是说，她虽然坐在后面，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直悬挂在他的头上。

3 S: z4 S1 q. q; y; X. ?　　 他想，也许是他的警觉引起了这个女乘客的警觉，不能再鬼鬼祟祟地看人家了。

　　 路灯没了，越走越黑暗，雨稀稀拉拉地掉下来。
) a2 }, Y7 V$ {- D
0 @" b) f7 _. r& b9 Q' f( ?0 l　　 过王家十字的时候，张清兆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四周黑糊糊的，没一个人影儿。

　　 他忍不住又通过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好像还在定定地看着他。
. k3 s. \: b, D' P! B0 `
2 k# l. d2 l9 {) x" a  H　　 他猛轰油门，开了过去。

; m4 V& I" X' W) h5 H# ]0 E　　 过了王家十字大约又走了一站路，到了李家斜街，那个女人说：“师傅，停下吧。”
1 g4 M6 c! ?$ [$ x, K4 h2 ^- y
　　 张清兆把车停在路边。
7 h  l: o$ a; A- i5 B
　　 那个女人付了车费，下车走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警惕地看了张清兆一眼。她始终没有摘掉墨镜。
. N$ c6 h% Q9 D$ M( q0 B% T6 i
　　 张清兆慢慢把车开走了。
1 ~2 c; O5 O4 N
/ a2 I  y4 K4 L% |* ^8 e　　 朝前走就是郊外了，张清兆想返回去，必须得经过王家十字，没有路可以绕行。
! a0 [6 k6 X: k# V* i+ [
5 Q8 j: J& p. q) [5 _　　 他掉转车头，朝回开。
7 t5 E. d3 a: q, s
　　 路上太安静了，只有两旁黑糊糊的房子和白晃晃的车灯。

　　 他的胆子像一只正在泄气的皮球，慢慢地抽缩着，他甚至不敢朝前开了。

　　 前些天，这个路口轧死过一个人……

　　 如果下车查看，也许还能在路面上看到残留的血迹……
5 y$ J# ?& D0 h6 W0 g* s& t4 K' f# g
　　 那个古怪的乘客就是在这个路口下的车，他下车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始终没露出脸来……

　　 而死在这个路口的那个人躺在火葬场里，一夜间手里就多了一沓钱，那正是他找给那个古怪乘客的钱……

　　 他蒙着白布，张清兆到最后也没看到他的脸……
4 Y* i& z. ~" w6 K8 r  M0 j
　　 他的脸已经没有了，烧掉之前，火葬场美容师为他做了一张石膏脸……

时光词场

不错不错。

南芝恋

落 草（1）

! o' s( M$ A: C4 w) L9 t7 o$ i王涓离预产期还有几天时间。
可能是劳累过度，这两天，母亲总是感到头昏，张清兆就让她先回老家休息一下。

) e$ Q1 q& N% Z& ^$ P5 v* i就在母亲回老家的这天晚上，王涓的肚子突然痛起来，开始爹一声娘一声地叫。

张清兆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忙把她扶下楼，上了车，匆匆开向医院。
0 ~* |- {# E! N) I( [4 x5 z3 `0 Q: k
下雨了，很大。

张清兆忽然有个预感——他和他的孩子，将在这个阴雨绵绵的日子见今生第一面。

他们来到了最近的第二医院，顺利地办理了住院手续，张清兆把王涓扶进了产科病房。
5 {8 Q- S8 O  \) V: C1 f- p
这是个大病房，总共有八张床。

不过，除了王涓之外，只有两个孕妇，年纪和王涓差不多，好像都是农村人。
0 u: o% b! O2 f0 B: Q
' T: V- Y8 w+ D' z她们都静静躺在那里。
& L( q6 P+ s5 Y# U- A
! K2 d+ M* o/ s) G8 f( d一个丈夫在给老婆削苹果，一个丈夫坐在床边轻声跟老婆说着什么。

& U  `9 M- X& ~$ y" Y4 D% X雨打窗子，“啪啦啦”地响。

病房的来苏水味道很浓，还掺杂着一股不好闻的气息。

一个戴口罩的女医生进来了，她来给王涓做检查。她挥挥手，把三个丈夫都赶出了病房回避。
! t" Z, A' D1 g7 ~
张清兆和另两个丈夫在门外等候的时候，聊了两句。
& S9 W" j) S; j  f8 F
' Y% Z) g2 G0 n* }' u这两个人的老婆都过了预产期，却没有生产的迹象。其中一个已经打了两针催产素，还是生不下来，主治医生建议她们剖腹产。

王涓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
0 Q) W# G; w. i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医生打开门，走了出来。

) Q5 J6 L2 a. I' M& w* Y& z, a- `张清兆焦急地问：“大夫，怎么样？”

, u$ x$ |5 h, H' q* [“还得等一阵子。”女医生说完就走了。
3 \: q- K7 @$ q. K: w
三个丈夫回到病房，各自坐在老婆身边。
- y7 @- h/ U( L, L2 ~; g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一直在下，看来，这“关门雨”又得下一夜了。

另两个孕妇一直很平静，只有王涓隔一会儿叫一阵儿。

她脸色苍白，满脸都是冷汗。

6 J- C% x8 B8 a9 a3 E张清兆紧紧抓住她的两只手，安慰着她。

快到半夜的时候，王涓突然叫得更加惨烈，而且把张清兆的手都抠破了。

张清兆跑到病房外，大声喊起来：“大夫！我媳妇要生了！”
/ c& B) p) H/ O* f- _, l% Q
女医生马上带着护士赶了过来。

尽管这个女医生也戴着口罩，但是，张清兆还是看得出，她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女医生了。

这个医生有个显著的特征——罗圈腿。
4 U. S- R( K. d6 K$ t+ a
  D- X% U! f  r1 @7 `) v8 J2 J7 U张清兆一下想起她来，说：“您是黄大夫吧？”
) b+ N5 a( R4 `
女医生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姓黄。”同时，大步走进病房。

“您领我媳妇做过Ｂ超。”张清兆在她后面说。
1 g* [6 y6 _+ A6 X' O" \+ b
“是吗？”女医生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把手探进了王涓的被子。

: @) h, i9 V) f, c她每天都在给孕妇做产前检查，不可能记得谁是谁。

她摸了摸王涓的下身，对护士说：“她现在得进产房了。”
) u/ h4 R, D7 O' A
3 m  r; H! W4 g5 J0 Q. V张清兆要扶王涓起来，被女医生制止了。她和护士一起，麻利地搀起了王涓，慢慢走出了病房。

; R2 F: W2 E0 R产房在楼道的顶头，和王涓的病房隔四五间屋子。
" O5 S, _- E3 D9 ~2 T& B! b% V$ b1 w
4 p' P' w0 V+ G/ p  }& W8 h- b张清兆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产房挡着一个天蓝色的门帘，上面写着“免进”两个字。

在女医生撩开那个门帘的时候，张清兆朝里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素净的屏风，接着那门帘就放下了，随后产房的门也关上了。
; b0 T0 T# i4 u4 J8 h; ]
王涓的叫声似乎一下遥远了。
8 r+ _8 M) U0 [1 |
张清兆不安地在门外踱着步，又紧张又激动，手心攥出了汗。

+ o# s. g3 `# Z  _楼道顶头是一扇窗子，雨声不紧不慢地响着。楼道的灯坏了很多，只有很远的一个灯亮着，那微弱的光照过来，很暗淡。

  @! n6 [, W/ J* m: }6 A& j- d$ N过了一会儿，老婆的叫声又渐渐小了，终于听不见了。

门开了，那个护士走出来，淡淡说了句：“还得等一会儿。”然后就朝值班室走过去，高跟鞋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5 _' y* l* q+ v% w
8 Y. t! {$ v, E5 b: K2 G, c张清兆提起的心又放下来。
9 |& N) a  V  n: [  x8 }) f
他等了一会儿，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 K% F! c2 \8 P  N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要撒尿。

) z' R! [" Z% @卫生间在楼道的另一个顶头，走廊空荡荡的，显得很长。他“咚咚咚”地跑了过去。
8 {% [- [# ^# Q7 K7 \% K3 s
竟然只有一点尿。
: g- p- j4 w8 v% A
8 g; o& ~! P- r6 ?# K很快，他就从卫生间走出来，刚要走向产房，突然眼睛瞪大了：

" S/ r' W- a" j  }" t* I光线暗淡的楼道另一端，隐约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他穿着一件灰色雨衣，头上戴着雨衣的大帽子，慢慢朝前走，到了产房门口，一闪，轻飘飘地就不见了。

7 l. g$ {; @' B7 f; s" V张清兆的心头一冷，快步跑到产房门口，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
& J' U/ \! ~. f8 r% f
这时候，王涓突然又叫了起来。

6 p, S( F8 R. B- j他愣了片刻，伸手使劲敲门。
* ^3 I6 F0 J  z3 Q% r/ }
门开了，那个女医生露出头，不满地说：“你要干什么？”
, B9 |: @" k7 G& J! Z) Z0 f/ L
% f; M  Z6 g" q2 x( j/ W& L. j“刚才是不是……进去了一个人？”
; D+ r3 {% @  e, w- K( B- G
, w/ `4 @% j/ k1 h# u! i“没有！”
4 U: O1 q0 o0 E# w7 C; m
3 w( o7 k/ B9 i; Y“我明明看见了，一个穿雨衣的人！”
, I5 _8 h$ S$ d: A) I  O/ R! {: L
- D9 Q' `: {( v# |! Q0 U" G: d“这里面只有我一个值班医生！这是产房，没有我同意，任何人都不可能进来！”说完，她“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清兆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也许，穿雨衣的人是哪个孕妇的家属，他走进了相邻的哪一间病房。
/ X% ^6 |% U1 {/ _+ @
% R) S, V) P% G& z% h可是，产房旁边的几个病房都黑着。
" `$ Z( e$ }: U
4 M5 M( K( u# z& w/ B这时候，那个护士跑了过来。

/ ?+ p$ S: _8 Z- W# ]; T张清兆拦住她，指着那几个黑糊糊的病房问：“护士，这几个病房有人住吗？”
& t% |2 g1 q  f* k) z: Y( ^; Q; G
护士停都没停，说了句“没有”，就跑进了产房。
; f1 p; o: }5 q: O* A5 k3 F
. K" P0 N6 L+ @$ M8 C% J王涓的叫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的。
! l& ^# b) K, }% t
张清兆听见那个女医生重重地对王涓说着什么，语速飞快，不知道是在安慰，还是在呵斥，还是在鼓励。
( `3 ^' K" h+ _* b7 L8 G5 i
张清兆的大脑紧张得一片空白。
7 s( ~" ?) I0 j9 I5 B
% s  ^+ R9 j9 k# f& r/ C- Y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接着他听到了一声脆亮的婴儿的啼哭：“啊——”
1 e$ o3 w9 \# O  w$ ~1 u
" _, U/ P: w  [* J  C* Z2 k雨骤然大了。

张清兆慢慢地瘫软了，倚在了墙上。
% K* l# }% j! n7 X落 草（2）

王涓挺坚强的，很快她就被医护人员搀扶着走了出来。
& M3 L* Q! P* s$ i+ u+ q  Y她的脸色灰白，冷汗“哗哗”地流淌，就像窗子上的雨水。

7 x' p; Y1 L. X# l张清兆急忙走上前，一边扶住她，一边对女医生说：“大夫，谢谢，谢谢！”

女医生说：“她年轻，生得很顺利。”

! v# J" O3 }5 e' E2 s4 j6 V  Z+ l- {“是女孩吧？”张清兆问。
( H: `% d' N/ V, T  b/ p
“不，是个男孩。”
7 o# V5 R' [3 Y1 Q7 `) H- k
张清兆一下有些惊诧。
! l! ?& g# L/ n9 z
“看Ｂ超是个女孩啊。”

“那是看错了。怎么，你不喜欢男孩？”

“喜欢，生什么都喜欢。”
# V5 i. P4 M1 O
& e) `! G* s' E8 g$ c; S# g- C嘴上这么说，张清兆的心里却感到很别扭。近来，他一直都在做着女孩的设想，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男孩，他一下难以接受。
' @' F; Z9 y1 N
1 z! H9 Y0 O  c$ U" ?王涓回到病房躺下后，另两对夫妻都羡慕地看着他们。

! N' @* M( ]  P5 y' E一阵婴儿的哭声由远而近，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进来。
. I. D# b  c- b. x0 J4 b
她刚刚给小孩洗过澡。

, |/ F& _5 W. e& K2 ?/ f+ p% M2 B“看看你的宝宝吧。”她对张清兆说。
0 q% n( W8 X$ [/ z2 ?- O& {& s
不知道为什么，张清兆有些胆怯。
% d2 o4 \; H# |: A( a% p
这是他亲生儿子。
' A- Y( L! n0 R3 D# `3 }
+ n$ h; @9 g7 p6 o- E. u现在，他将见他第一面……
" [5 N- u" f# U* j9 \" ^! \$ |8 g
护士把孩子放在王涓旁边，走了出去。

% R" n8 B& g+ p2 M! @那两对夫妻都凑了过来。

其中一个孕妇说：“长得挺白的！”

王涓弱弱地说：“清兆，你过来看看呀。”
! O* R$ R. e. t
张清兆这才慢慢走上前。
! R8 @6 f" R1 R' }$ E8 {* }
这个新生儿还没有睁开眼睛，他还在啼哭，脸憋得红红的，挤满了皱纹，还有一些脏兮兮的干皮，像个小老头。
8 R; L4 q: j6 E, w. Z
# k) P; h# u, X张清兆觉得他出奇的丑。

xxtyshun

不做亏心事（1）
9 m' z- Z- y: \- I) ?8 W, D6 F9 I
第二天，张清兆就带着王涓和孩子出院了。
母亲是晚上到的。
! ~6 U2 {! g! k: F% e
1 ?4 C2 b; a1 o% |/ L. a" M! r: P她接到电话就从老家巴望村赶来了。

# Y. c  S( A4 r巴望村到滨市有五十里路。

8 W7 D8 e8 D$ b老太太见了孙子喜笑颜开——这遂了她的心愿，一进门就开始忙忙活活地为儿媳妇做好吃的。
4 w* h1 S1 j* ]1 Z9 H
/ ]- l2 i, C! f& f/ H" L张清兆有些心神不定，一直坐在阳台上抽烟。


& ~' z9 [' a  C" e3 P& D5 {
9 s! ], K9 U4 e3 E8 G这个婴儿出生不到半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这是很少见的。

8 d9 X3 I7 b+ D) O当时，王涓睡着了。

: N; d; x6 N" \' W这个婴儿吃了妈妈的奶，也闭上了眼睛。

邻床的那个孕妇也睡了。她丈夫穿着衣服躺在一张空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另一对夫妻没睡，那个孕妇在低低地呻吟，不过不像要生的样子。她丈夫坐在小凳子上，静静抚摸她的额头。
5 D: s! M. L4 g5 d8 w
窗外很黑，雨还在绵绵地下着。
8 H; c7 |) L+ M  }
& T1 D; i3 x# R5 \张清兆俯在襁褓前，仔细观察这个婴儿，越看越觉得他长相古怪。

他的头发稀稀的，黄黄的，贴在脑袋上。左眼上有一块深色胎记。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对什么事情极不满意。
0 E  L1 ]9 X8 F2 f3 o2 u' S; D) [/ D
他对什么不满意呢？
2 c- M9 K6 s2 w# `0 a: }1 a1 w
1 }7 r+ U- n% E$ u' A: I天上冷不丁又响起了一声炸雷，这个婴儿在雷声中突然睁开了眼睛！

炸雷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张清兆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个醒着的丈夫看着他，愣愣的，他身后是黑糊糊的窗子。
0 k  j: r) J% l! Q$ v9 ?. j( [
1 k) ~# A1 U6 O  ~6 q  A  p突然他笑了，笑着问张清兆：“你怎么了？”
5 ]$ F1 L# P: |- H. t; `! A
" m2 p. A: d& X; w/ U- A张清兆掩饰了一下，说：“没什么。”
7 P' G( f' b! b9 ~2 K
, T& L0 Y; e2 T7 `" O3 U( L他想，也许这个婴儿是被雷声吓的，才睁开了眼睛……
5 m* S0 x7 r) g& s" l
% U9 [5 X. {9 ]" {3 q9 H6 E' ^他又朝前凑了凑，发现这个婴儿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6 l$ {% b0 u& |* r# [% J
新生儿的眼睛是不聚焦的，只能看清很近的地方，可是，张清兆却感到，这个小孩的眼睛炯炯有神，甚至很锐利。

他又一次慢慢地朝后退了退。

这双黑亮的眼睛竟然直直地追着他看过来。

8 }; ~* ~  \5 O) f3 Q张清兆一直退到另一张床前，终于避开了这双眼睛，坐下去，开始发呆。

他又想起了那个穿雨衣的人。那个背影太眼熟了，他慢腾腾地走在黑暗的楼道里，突然一拐就无声地进了产房……
: U# z- z# w' [
接着，老婆就生下了这个丑丑的婴儿。
* q0 f/ e$ r0 m0 U2 ^
% g& |' s& X& h8 H而那个女医生却说，产房里根本没有进来过任何人！
: b6 T$ B( u* U0 n. J: J1 I7 }
这个婴儿很奇怪，他只是生下来哭了一阵子，然后就不哭了，一直到今天，他始终没有再哭一声。
5 P! a. U' x/ h% c2 g' E
而且，他也只是睁了那一次眼睛，接着，他就一直闭着双眼。
% }; i7 R! ~2 w: [4 g
- k; B7 H; [! v& W+ x0 b1 k王涓甚至以为他死了，伸手摸他的鼻子，呼吸很正常。

早晨，张清兆说，昨晚他看见小孩睁眼了，王涓和母亲都不信。

母亲说：“你一定是太累了，在医院里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 x0 D: v! F% S8 Z, m
张清兆知道，他不是在做梦，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婴儿的眼神，也清楚地记得邻床那个年轻的丈夫突然笑起来的样子。
2 y6 E4 }: Y' R
  `1 r, _4 o5 V母亲来到了阳台，对他说：“吃饭了！”

# k4 s0 e# b2 C' e他说：“我不吃了。”

“不吃不行！你昨晚一夜没睡觉，再不好好吃饭，非垮下去不可！”
$ m; V( g' v: X/ `2 U' J2 i1 ^
他只好揿灭烟，跟母亲进了屋。

红枣炖鸡汤，还有黄灿灿的油饼。

# m; h( q( d0 z4 X) ^4 a他和母亲在客厅里吃，王涓在卧室吃，卧室的门半开着。

母亲一边吃一边说：“清兆，你得给孩子取个名儿。”

张清兆说：“我水平低，取不出来，让王涓取吧。”
' X( A$ ?, F) I5 R  r# a4 r; \
! L) c0 z( W2 n" c王涓在卧室里吃得满头大汗，她一边唏溜唏溜喝鸡汤一边说：“还是你取吧，查查字典。”

那个婴儿躺在她身边，无声无息。

. D1 I4 ?; I# |8 r/ s( r3 r+ M/ d# h张清兆今天还没有看他一眼。

他在客厅问：“他还睡着？”

王涓伸头朝襁褓里看了看，笑了：“醒了，嘴还动呢。”
. H5 W) z! _& P! H
“睁眼了吗？”

4 X' M" s8 l( N" {* q+ P- ?' R“没有。”
  k$ R. ?' B% n% }- N
2 J. h6 z8 U7 K7 y0 d* h  L母亲说：“我想了一个名字——昨夜一直在下雨，干脆叫雨生吧。”
0 Z% Y2 Y, {# ^0 d) O/ i  |
, k* F. v+ l, e/ N- r- u# `/ ~听了这句话，张清兆抖了一下。

现在，他一听到雨这个字就莫名其妙地害怕。

0 }2 ]# d* U, u! T# i他发觉，笼罩在他头上的某种宿命味道的厄运总是跟雨有关。
3 w9 c0 J+ V7 \: L) ?5 m
那天，他遇到那个穿雨衣的古怪乘客，就下雨。

他到火葬场去，在停尸房里见到那具拿着钱的死尸时，也下雨。
$ m3 v8 }9 c2 Y4 K
' ^2 h. x  u4 R0 [6 C那张石膏脸突然出现在他车里的那天，还下雨。

而这个小孩出生的夜里，他见到一个穿雨衣的人钻进了产房，又下雨……

% ]( t1 |8 B6 k/ Y$ c“张雨生——怎么样啊？”母亲问他。
# |0 X8 |1 n/ E8 U9 N( l: r
3 `, E5 ~6 l( o7 ~# h" U“挺好的……”张清兆说。
2 F( `* c2 Z$ n
! p0 W# \- O8 h' p" W3 X2 e8 `: Q王涓似乎不太满意，她说：“小名叫雨生，大名以后再说吧。”
不做亏心事（2）
5 k/ N! W6 g* H: ~
吃完早饭，张清兆下了楼，在附近找到一个公共电话。
他收到了郭首义的一个传呼，想避开家人，给他回个电话。
1 `2 P( H" w# R4 O
3 s0 q6 z! h) |. c* w: V+ {“郭师傅，是我。”
" Q4 t) |' G: \3 I' A' A( b. @1 ?6 K/ K
( v$ ]: s4 l9 D7 Y0 K7 d6 x2 d“哎，我知道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了！”
# _7 f5 a8 ]# J7 [. |
# R! i# G5 N; |( Q! N9 J; ^7 e张清兆知道郭首义在说那个被撞死的人，他镇定了一下自己，说：“他是……干什么的？”
1 J' s6 Z% C; _+ @+ }, x9 C# G7 Z+ }. o
“他是个数学老师。生前，他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任何喜好。”

( c* D# Z; n* C0 c7 U1 z9 j! U! J张清兆怔忡了一阵子，又问：“他叫什么？”

- f+ ~% _, }  a* K; P“冷学文，今年三十一岁。”
6 U' K8 n- h/ \7 m# K$ Q( H
; m9 t3 N8 Z* B7 i张清兆今年正巧也三十一岁。
6 Y- f( z. A" G3 t) u7 R( W
; T% Q% v0 F9 B“郭师傅，昨天我老婆生小孩了……”

8 h$ q+ k9 ]5 u, j/ B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显然让郭首义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愣了愣才说：“恭喜你……男孩女孩？”

, L" L" a& m- B- c4 S“男孩。”

停了停，张清兆说：“郭师傅，我想见你一下。”
- y3 Z9 b" }* v9 _0 [; I
2 V8 ^: C* t( [5 A- j“哦，你还有事吗？”

“我想跟你见面聊一聊。”

" ^% Y- v7 c$ J“我下班才能回城里。”

" T- l+ N4 J$ U7 ^2 S“几点？”

: p" S( a9 x# Y. |“七点多吧。”

“那好，八点钟我在第二医院旁边的骨头庄饭店等你。”

“好吧。”
! Q" {4 w) i- c
, F% [( G$ t/ e! @$ M8 [天黑了。

张清兆借口出车，离开了家，来到了骨头庄饭店。

% W" _/ `) V) F. z, N他不能把他对这个孩子的怀疑对王涓讲，也不能对母亲讲。
+ R% v  ~; H# c4 {# i, m
现在，他只能对一个人说，这个人就是他偶然认识的天天和死尸打交道的郭首义。

' Y8 ?3 r4 n4 s5 m幸好还有个人可以倾诉，否则，张清兆非疯掉不可。

1 w6 X- M; r0 ?9 r: }郭首义来了。
/ R3 a( U' u9 ^% |
他换上了一身西装，显得年轻了很多，简直看不出是火葬场看尸体的人。
+ m, A/ [3 W) X
张清兆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北大荒酒。

郭首义坐下就说：“一点小事而已，你太客气了。”
0 j' j$ p' e) a* b, G  B/ {
5 j% i. W" F0 Y0 Z1 s6 j; D他以为这是张清兆的一种答谢。
7 _8 f7 q: D. _* {" T
7 g0 K  `) N% m5 P- _% I2 F6 V张清兆顺水推舟地说：“应该的。”

然后，他给郭首义倒上了酒。

“你怎么不喝？”

! I, U7 X3 R& I& {/ I“对不起，我开车。”

/ D# K' E' ]9 J郭首义点点头，也不勉强，一个人喝起来。
, E' J, n. q6 b0 h2 s+ W' \: k3 Y" b/ x
3 j! a" [7 J9 y张清兆不喝也不吃，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
# T# D# l$ v' S+ h. G3 D
; M& p* V0 f( q5 Q6 q! z; _过了一会儿，郭首义似乎察觉出张清兆的神态有些不对头，就问：“又发生什么事了？”

- v5 U3 z4 q8 W/ O0 n9 {9 C8 M2 |  V“是一件更恐怖的事……”
, w6 {9 }, ?: Q- s; c& e2 e' H
“你说。”

8 Z+ |8 x0 v/ ]“我老婆生孩子之前，我上卫生间了，出来就看见一个穿雨衣的背影闪进了产房……”
2 R/ A3 `  i' k0 x7 X' O4 \, `
郭首义不再吃了，张大了嘴巴。
5 h6 o1 W/ x! v; z: \
张清兆无助地看着他，说：“我觉得，我生生世世都无法摆脱他！”
" u8 j5 D, d: D/ {
郭首义的眼睛眯起来，打量了张清兆半晌，突然说：“你老实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撞死的？”

2 k' s7 p1 X1 w8 g! c7 Q' g, M张清兆苦笑着摇摇头，说：“从现在起，我已经当你是我的朋友了，我不可能对你撒谎，我绝对没有撞过人！”
' a" K" p) B9 }5 @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就缠上你了呢？”
6 M# ]1 V( r& P/ @6 j9 F
“我哪儿知道！”
; L7 p. Z; n9 t. J7 G/ L2 Q
郭首义似乎担心沾上晦气，他放下筷子，不太自然地说：“兄弟，我喝好了吃好了，谢谢你。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 o; Z9 H2 m) I' \
张清兆隔着桌子拦了他一下：“郭师傅！”

郭首义停住了，说：“你干什么？”

“你还得帮帮我！”

# @1 G: i5 `% D“我怎么帮你？”
; R0 W5 R0 H0 f1 y7 w8 k& ]
张清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3 O% O( K! X' `% ]! W  @  q
) U* j- ]6 d0 n: P“兄弟，你记着，要是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你好自为之吧。”
- r  S! Q) q5 b1 J/ j
( Q# m) T  `7 W: a- I5 `- L; l) v说完，郭首义快步走开了，消失在饭馆外的黑暗中。

看来，他还是不太相信张清兆没有撞人。

张清兆呆呆地站在那里，感到更加孤单，更加恐慌。

结账时，他忽然想起了口袋里那张百元人民币——这张钱就是那个穿雨衣的人给他的，现在他该把它花出去了。
! d" y6 ^7 }8 d# y
# b4 x4 m; G4 d( B3 H3 f5 E7 N他记得他把这张钱单独放在了牛仔裤的左后兜里，可是，他一掏却掏出了两张五十元的。
) G8 y1 U; h& K$ s( n8 U* x
他急忙把那两张无辜的五十元钞票放起来，又掏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递给了老板。
) x, K5 y5 c: k4 G$ H
( w. P  G; s, P0 c. k, ]8 n老板是个老太太，她接过钱仔细看了看，警觉地说：“你给我换一张吧。”

“为什么？”张清兆说。

“不为什么。”

& f# B. f4 F( [! M- I张清兆有些恼怒了：“这不是钱吗？你为什么不要？”

% @5 y7 M2 z4 O" A0 z老太太眯着眼睛反问：“你不是有五十的吗？为什么不给五十的？”

4 M* a1 K8 \% f) q* \; ?饭钱不到五十元。

jjpan

微 缩
9 N6 h) Z; \# Z9 @5 D' p% q# Q
这天夜里，张清兆回到家，王涓睡了。
母亲正在卫生间轻手轻脚地洗尿片子。

6 x) g9 q1 b$ p, R" k# }$ V“孩子哭了吗？”张清兆站在卫生间门口问母亲。

“没哭，挺省事的。”

6 R3 I" r" o8 G) I, \“……睁没睁眼睛？”
  e, k5 u" \* A# g1 O
+ [) R, Y1 ^+ F$ C- S“睁了，睁了两次。”

张清兆松了一口气。
: i+ C- ]- O4 X% `3 ?! I
, A6 p; B# P" L- Q9 F8 a. q“孩子挺健康的，你放心吧，我一直在观察他。”
6 w& {: _- o3 \" u6 c) H# T% B
房子小，母亲睡在卧室里，照看王涓和孩子，张清兆就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 h: J5 |2 Q5 y( `3 p$ g$ f. F
他在沙发上悄悄躺下来。
% R2 G0 o2 z% G8 N) R0 z& Z
, v: ]1 X* d2 e/ t+ ~: q/ }- n/ P他太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蒙?中，他似乎看见母亲洗完了衣服，又喝了一杯水，然后关了灯，轻轻走进了卧室，把门关上了。
! b# A, b" U4 u  o# \
房子里黑黑的，安静极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灯光远远地照进房子来，隐约可以看到客厅里一些家具的轮廓，显得极其诡异。
! f+ g/ v$ j- y) P! {
5 q& [3 H. z( B' s0 ]1 c' c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下雨了，雨点很大，打在窗子上，“啪啪”山响。
; ?6 s& X/ S8 Q. q
他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祥，变得警觉起来。

) J7 ^7 R1 Q" _1 \2 w$ h& X& D0 u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好像有动静，慢慢转过头，看到卧室的门无声地打开了，等了一会儿，却没见有人走出来。
6 n% V* i3 x' a( Q) J  [
他有些害怕，抬起脑袋朝脚下看了看，一下就呆住了——地上模模糊糊有个很小的人，正朝防盗门走去！
- J5 r8 h# J" q" Q/ P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
" L" b! x. G: b# Y# Z
% T5 t5 A, M. l% q  n6 }7 M张清兆的头发一下就竖起来。

他看见的只是这个小人的背影。从身高上看，他绝对是个婴儿，但是他走路却是成年人的姿态，就像一个大人被缩小了一样。
' |# |5 H1 }: B; s8 i
他走到门口，伸手开锁。

对于他来说，那防盗门的锁太高了，他捣鼓了半天都没有打开。

张清兆盯着他，脑海里反复响起道士说的那个词：
1 ?) v5 ^! t3 m  N
小人！
, Q9 w% M3 P, g3 m3 Y
小人！
) M9 V' i6 _6 D
小人！

他猜测，这个小人会慢慢转过身子来……
0 w; t4 w9 X; q  F! s( y
果然，小人放弃了，但是，他没有转过身子来，而是一步步地退向了卧室。
, T( X, N+ M$ X
张清兆真想大吼一声，但是他没有这个胆量，只是死死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 Y* R& X, m. u终于，小人退回了卧室，把卧室的门轻轻关上了。
' Z7 {- p/ _7 Z7 F& w
0 i( p; ^+ B5 Z' P张清兆一直没看到他的脸。

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3 K* n  M$ p& B2 {3 F  E* h- H“妈——”

他终于喊出来，把自己喊醒了，“扑棱”一下坐直了身子。

卧室的灯亮了，母亲大声问：“怎么了？”

他愣怔着，不知道说什么。
8 @/ f$ b( k& p% K# ^6 e
母亲又问：“清兆，你怎么了？”

张清兆说：“孩子……没事吧？”
* X* k2 F1 `* X% v
“你吓死我了！他睡得好好的。”
( Y7 U2 o* ?" `
“啊，那就没事了，睡吧。”

3 g/ k' b& M: x* C1 v张清兆一边说一边躺下来。

母亲嘟嘟囔囔地关了灯。

$ I4 M8 F) Q- |' T张清兆再也睡不着了。

+ j8 c6 g- x% r  S# E他突然想到：应该验验这个小孩的血型。
5 g+ F; g7 e, S5 V8 G- N# i
+ Z/ r1 l& n( T' l& k% ?* H$ D

出生卡（1）

- {3 O8 W+ Y% V, _  t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出车了，来到了第二医院的大门口。 几辆经常在这里等活儿的出租车都在，司机们正站在一起闲聊。
4 m' @/ u1 @8 ]: i5 q张清兆下了车，也凑过来。

他挑起了有关血型的话题。
- q/ p. O. s& w+ B
9 Y2 j+ o/ t6 ?) i其中一个很瘦的司机叫孟常，年龄小一些，还没有结婚，他女朋友在第二医院当护士，他对血型什么的很有研究。
: g5 @" T; b$ }1 t
$ U5 v9 r$ r7 ]* Y( I+ |张清兆问他：“我是A型血，我老婆是O型血，我家小孩应该是什么血型？”
5 O; R9 z( h/ U: |* L* F1 B
4 f0 Q7 b' S0 i! j孟常毫不犹豫地说：“不是A型，就是O型。绝不可能是B型或者AB型。”
% M2 i. Q, Y/ q  b/ j# N
另一个司机开玩笑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怀疑小孩不是你的种？”
$ W2 \0 y" `# ]9 R& o7 F: x. g( L
% ~5 G/ y( D% t9 S张清兆笑笑说：“滚蛋。”
. H% B9 A% A- R
又呆了一会儿，张清兆就驾车离开了。
6 j" e9 g. g# R/ h
他开向了火葬场。
5 M4 \# v& t. I; [6 G# e5 _
在路上，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悲凉：每个人都在忙碌，都在奔走，其实每个人都是在走向火葬场，走向那个恐怖的火化炉，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 ^! d7 [0 [# q8 W, k0 T5 r八里路很快就到了。

% c0 _9 E# q& k" n% K火葬场大门口还是停着两辆面包车，司机坐在车里冷冷地望着他。张清兆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别人休想抢夺。

今天火葬场大院里的人多了一些，多数人都披着孝，白花花的一片，他们或者匆匆奔走办手续，或者三三两两站在那里说着话，表情肃穆。
5 J. S! k- g" @
5 _- x! u6 X+ W6 n哪家丧主正在礼堂里和亲人遗体告别，传出低缓的哀乐声。

那些叫美人蕉的花还开着，极其艳丽。
! L. ?! s# p+ a) T4 D
张清兆来到停尸房，发现那个铁门锁着。

; n5 ~6 i+ R( `4 ?* ^4 V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一个人好像是工作人员，就走上去问道：“请问，郭首义在吗？”

那个人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小楼，说：“他好像在思亲楼。”
& ?' o9 l, c, i8 l. @- m) B5 Z# g
+ G3 N! k  H& y- \2 Q6 g2 H: \张清兆刚刚走到那座小楼跟前，郭首义正巧走出来。
1 S7 s" e+ ^0 `" A+ {# p
他看到张清兆愣了愣，哑哑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张清兆说：“郭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教师的家在哪里？或者，你把他家的电话告诉我也行。”
" {1 z1 p' h6 O. U0 m
“你要干什么？”

2 ^/ q$ O' ~+ n# P张清兆低低地说：“我越来越怀疑我家那个小孩不对头……”

% }6 C; G# \, |9 e" t郭首义叹了一口气，说：“我告诉你吧，这个教师一直没结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0 J+ `; S6 \! r. e$ m
. Z4 u. J/ @8 y" O7 [% M0 G/ p“他父母家呢？”
  a, P/ f, A% C6 w% Y& c
( a& u4 y5 D' i" E% U“他死了后，他父母都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他母亲，精神恍惚，前言不搭后语，特别可怜。上次我去他家给你打听那些情况，对那老两口撒谎了，说我是他们儿子的同事，老太太抓住我的手就哭……人都死了，我们再不要去打扰他的家人了。”
# y8 o; _3 }# t' }9 U$ k
“可是，他一直都在纠缠我！”

- Y4 h6 x8 F: }郭首义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你想问什么？”

“他的血型。”
( S( i# |, t3 ?$ t1 [' ?( _
% {) h2 m( a6 `8 i+ X+ g“干什么？”

“我要看看，他和我家那个小孩的血型是不是相同。”
! _/ i$ X) O7 u' H
# q3 z9 m4 Y. u“不知道他验过血没有，我试试。”

“你最好再给我搞一张他的照片……我想看看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2 H; o) [% d: \$ n: m5 N) t
2 ]7 `2 l. _$ i- g9 r“这个不容易。”

“你帮忙帮到底，尽力吧。”
( e/ M6 E! D; C0 t( U( t" }( E
郭首义问：“你家小孩是什么血型？”
6 B) ]( Y4 I7 h. w
4 L3 H- m3 a+ Q# a+ p6 b“不知道。我是A型，我老婆是O型，我听人说，他应该是A型或者O型。”
1 ~, c9 ?9 l, S! t1 Z5 B
, _0 N' |$ i& F  z! v“你明天早晨给他验一下。”
6 Q) R4 L9 r4 c- E
" T: w+ W* v, w2 |% d+ G% J: W' G“好。那谢谢你了，郭师傅。”

“别谢了，你走吧。”

1 @, ~/ {7 p; y- m张清兆转身走出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喊住郭首义，问了一句：“‘思亲楼’是什么意思？”

郭首义说：“就是放骨灰的地方。”
7 d" R% ^' D6 S9 i4 X出生卡（2）
- G9 _0 i: B0 c9 c: A2 Q
很晚的时候，张清兆才开车回到家。
他进了门，对王涓说：“刚才我在第二医院门口见到了那个黄大夫，她让我们明天把小孩抱回产科做个体检。”

; {) z& @3 D( I6 q9 r! `& _$ @: \# B/ [母亲担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4 W5 M% |* O( K* W& t* X1 T6 X
张清兆说：“没事，人家是负责任。”

- m( o; f0 t% u( y然后，他又对王涓说：“你不用去，我和妈去就行了，很快就回来。对了，大夫说，明天早晨不让小孩吃奶。”

夜里，张清兆依然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1 e0 a2 e' F9 i- ]4 Z
半夜时，刮起了大风，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忽远忽近，一直不绝，却始终没听到大人哄他的声音。
3 m2 b4 s8 X* l5 I
早晨，张清兆醒来，匆匆洗漱完毕，就催促母亲快点动身。

; V: S6 \. C4 d* k1 Y! ^母亲把小孩包好，抱在怀里，跟张清兆下了楼。

“妈，他昨晚是不是哭了？”

' y% e9 E$ Z* p( D5 _“他安安静静睡了一夜，没哭哇！”
+ `( c3 s! \* \8 y5 R
& G: E5 U+ F) r# b6 ?张清兆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医院，张清兆停好车，从母亲怀里接过孩子。
+ R0 }/ V, K1 g* b+ r- d
“妈，你在车里等我。车门坏了，你看着车。”

母亲点了点头，说：“你小心点啊！”

5 ]1 t! x( S2 e* |走进门诊楼之后，张清兆低头瞟了怀中的婴儿一眼，那冷冷的眼神一点不像一个父亲，就像看路边一条脏兮兮的小狗。

这个婴儿不哭不闹，静静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少了许多，不过仍然很丑，像一个古怪的动物。
9 d2 b4 {0 u( A# U
, [( Y" Q8 k2 [% S* N& \1 L张清兆越看他越生疏，丝毫找不到血缘相连的感觉。
' ^% ?* l3 K* k
大清早，医院里没几个人。张清兆挂了号，来到儿科，让医生开了一张验血的单子，然后到收费处交钱。

他站在窗口前，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同时他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那个婴儿一眼。

! _6 O6 n( X2 {# f) j. b他的眼睛依然闭着。
7 v1 J* O  k  ]: u! W
张清兆把钱从窗口递进去。
. l8 B3 c/ ]5 w- \- q9 |
( p/ X4 x5 w) C' z9 H5 Z: y收费员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子，看了看张清兆手上的钱，说：“哟，对不起，我这儿现在换不开，你拿一张小面额的好吗？”
2 g9 t  F+ p1 D' ~% Q6 z
张清兆恼怒地说：“这么大的医院换不开一百块钱？”
/ }) f' v. ^3 C$ S, e
- u: U+ W4 u/ {) e' \“实在对不起，我们刚刚上班，要不你等一下吧——下一位！”
4 E7 A" Q& K' m3 E
8 H7 y( j' q. k! U- S& _张清兆不想抱着这个婴儿等下去，他气呼呼地掏出了两张十元票，把钱交了，然后来到化验室。

, f0 p" ^& u7 E* H6 h有几个人在等着验血。

排队等待时，张清兆再一次低头看了这个婴儿一眼。

他还在睡着。张清兆用被角把他的脸盖上了。

终于排到他了。

那个矮个子护士看了看他怀中的婴儿，又看了看张清兆，有些担心地嘀咕了一句：“这孩子太小了吧……”
8 y. `5 M0 `1 ?2 e& N
* R- c1 b/ _/ n0 g1 g他说：“没关系，你来吧。”

护士一只手拿着柳叶刀，一只手小心地拉过了婴儿的手指。柳叶刀和婴儿的手指比起来，显得很粗大。
& ]# s% m) p6 G$ c% `7 o9 \
4 \- Q- ?* `7 \4 @0 O8 R8 w2 w% c张清兆真切地看到，刀尖还没有挨到婴儿的手指，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 _& N/ v3 P) E) }
/ @# p$ [& H7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把眼睛望向了别处。
* u. _0 @1 O, c# h
( f  ^" Y# Z  \: `. O. E过了一会儿，护士直起身来，说：“完了。”

" X# [% M4 v) _* j张清兆转过头来，那婴儿正静静地看着他。
$ F9 q6 h% A! z7 x8 O0 b
他竟然没有哭。
# m* G. O; g7 }  T2 w1 k
! A7 w1 a8 J% a5 `, q采完了血样，张清兆用药棉轻轻捏着婴儿的手指，护士说：“十分钟之后到窗口取化验单。”

张清兆就抱着他出去了。

0 p! a7 k' M' t. F7 C婴儿一直在襁褓里看着他，黑亮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张清兆不再看他，快步走出门诊楼，来到车前，把他交给了母亲。

“没问题吧？”母亲问。
+ [" X+ a0 n, k$ u: g; j( i/ @$ F
“没问题。”

“你还去干什么？”

; K8 }8 I7 n6 F“你等一下，我还得去取点东西。”
3 j/ l( t& Y% D3 d, g7 p0 M
0 c3 p; w: c2 [. l: x6 V, @; F张清兆转身回到了门诊大楼。他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看看表，时间快到了，就走向了化验室。

8 s3 S. E; ~5 x2 B他的心突然“怦怦怦”地跳起来，越朝前走跳得越厉害。
% ?+ `* p" Z5 ?/ _
到了化验室窗口，他和另外几个患者一起挤着翻看化验单，终于找到了。
& w. r% y7 p5 u
6 ^9 P" t8 c0 N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血型：AB。
4 H$ B' w5 F& X+ c" o$ w
AB。

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地证明了，这个婴儿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不是他的。
' b7 F, b. _0 o# W4 F
* C6 c% |; ~" E# [! o. ]这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个孩子就是冷学文。他投胎到了王涓的肚子中，像噩梦一样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

第二，王涓出墙了，给他怀了一个别人的种。

张清兆不相信王涓是那种人。
* Z0 e$ c4 E; h2 N8 [% W  `0 S
他把母亲和婴儿送回了家，自己并没有回去。
4 d: g( B9 J! v; s
他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心里一直想着血型的事。没想到，今天的生意还特别好，接连拉了几个乘客。

- ], w+ {+ R/ e7 c中午的时候，他肚子饿了，这才想起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就来到马路边的一家面馆，填饱了肚子。

他刚上车开走，传呼机就响了。他把车停在一个公共电话旁，下车回电话。
# E* m1 v  r& x" D
, P4 Q0 o+ `& q. I2 n! V是郭首义。
5 L& B7 ]$ i5 @% }. B* }$ y
“张清兆，我搞到了冷学文出生时的照片！”他一激动嗓子就显得更哑了。

“我马上过去！”张清兆说。
) T8 r' w" I5 A; ^1 v
“我没在单位，在外面。晚上，我下班路过第二医院，我们在那里见吧。对了，我还打听到了他的血型——你家小孩的血型验出来了吗？”
# Z2 M) c) P& O1 h
. o* |0 h) c1 G“验出来了。”

1 Z% u9 S1 D9 {5 r2 w5 T“他是什么血型？”

“AB，竟然是A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