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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深蓝浅蓝 于 2009-8-8 15:0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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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算不算一个官?在大学里做一个户籍科的科长算不算一个官?不管算不算,反正我的手下有两名员工。我的这两个员工,一个是本市管文教卫的副市长的夫人的二姨夫的外甥女。今年二十岁,读了本市一个卫校三年,却连针筒都不敢拿,据她说她一见到带针的东西就晕。本市管文教卫的副市长的夫人的二姨夫的外甥女一周上两次班,一次周二,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一个工作岗位。一次是周五,是为了应付上级领导的突击检查。如果周五上级领导没有突击检查的话,我敢说她的这两次上班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另外一个是某系系主任的夫人。每周的五个工作日倒是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但是她不会在办公室呆超过十分钟的时间。她总是到别的科室聊天,或者找人逛街。因此看来我还算不上一个“长”,因为我没有办法管我的员工。但是她们还是会半嘲弄半严肃地称我“孙科长”。我总认为这个“孙科长”就像叫我“阿Q”一样让我内心愤怒,但是我脸上的回应的笑容却像火山喷发般得热烈。不管以何种方式喷发,我内心的情绪波动总会马上平静下来。! l( O* O# e$ m7 B$ y* e
我任户籍科科长已经四年的时间了。我一直颇引以为傲,因为我是这个Q大学的第一任户籍科科长。六年前我研究生毕业。说实话我读研的那个学校很没有名气,更让人泄气的是我是那个学校第一年招收的研究生。于是我毕业之后的就业情况一直很不理想。很多应聘单位应该看到我的毕业院校就将我“pass”掉了。(“pass”是“通过”的意思,但是在我教的学生中却将它谐译成“拍死”即失败的意思。我经常学习他们的先锋语言以拉进和他们的距离,顺便增强我的亲和力。)最后,我流浪到Q市的Q大学。或许是命运的垂青,老天的怜爱,时值Q大重新整合,吞并了两所专科院校对教师的需求量大增,于是我被潮流所趋加入了大学老师的队伍。唯一不幸的是我研究的是唐代文学,他们却安排我上现代文学的课程。但是这一切对于我这个站在二十世纪初的25岁四处碰壁的大男人来说已经是个大大馅饼,上面有没有芝麻,我已经无所谓了。, e& o- Y& K9 y; r+ z
我上大学前,我的一个正经历更年期的班主任就劝我报考师范类院校作为我人生的志向。她给我的理由是,男教师在阴盛阳衰的学校里更能体现男性的价值。换句话说,就是男老师很容易在学校里升职,或许若干年后就是个校长什么的。我的高中班主任的预言在我进Q大人当现代文学老师之后的一个学期后应验了。我被安排在团委办公室做一个小秘书。我的已经走出更年期的班主任应该很欣慰的偷笑了吧。只不过我一直没有回老家去看望她。& h! q6 Y1 q: O- B' D& e* }: F
小秘书的职务无非就是换换橱窗里的党报(其实根本没有人看这些东西,我曾经想换成《东方周末》什么的。)。有大一新生遗失团证的交十块钱我发给他一个绿皮小本然后再盖个戳什么的。要不就收收团费,每个人交两块四毛钱。但是当时的我却有一种马上直步青云的感觉,认为不久的将来我也会混个系主任什么的。于是我也开始注重自己的形象,每天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在阳光与严肃之间转换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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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我多好啊!每天感觉每个毛孔都渗透出力量来。可是现在的我坐在属于我的户籍科科长的办公室里连打苍蝇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我每天仍然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在阳光和严肃之间转换。) m7 C0 {. f9 N5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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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我的教学。我上面提到过我学的是唐代文学,但是他妈的他们却安排我讲现代文学。我他妈的连周扬和胡风都分不清楚。他们两个人活着的时候斗不够,死了还在我的脑子里斗,我常常胡冠周带。但是我还得很“渊博”的站在多媒体教室给二百多人讲胡风和周扬。(其实学生常常不够两百多,如果有一天跌破一百五十大关,我就会误以为学生会要查人数。对于我来讲,我宁愿人少一些。)我的知识有限,常常五十分钟的课前二十分钟就把我准备的那些东西弄出去了。所以我只好讲一些作家的秘闻来填补我的课堂的空白。比如,据说周氏兄弟失和是因为老鲁偷看弟媳洗澡啦,徐志摩和林徽因的感情纠葛啦,萧红的婚姻生活等等。这些东西全拜我在小书摊上搜集的十块钱三本的泛黄的书所赐。奇怪,我的学生都很爱听,常常被我逗得哈哈大笑。每一年的教师考核,我的成绩总是“优”。不少学生更是认为我“幽默风趣,平易近人”。好听的话我当然不会嫌多,于是我很谦卑地接受这些赞誉。可是,糟糕的是,我把我所学的专业荒废了。情形同我上大学后同我的同学玩“九九乘法表”的游戏一样,以为那么牢固的东西我竟然反应出奇的慢,还经常出错,比如“六九五十四”之类的。我发现我竟然标不出一首诗的平仄来。翻开专业书想要复习一下,可是我竟然像和我的老婆怄气一样,脑子里除了生气装不下别的。真去他妈的!( n5 H: s1 Z9 D+ A( o! q
- W+ T! [/ |0 C. N5 B# ?" o 提到我的老婆我不得不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她,并且与她结婚。她是一个深度爱慕虚荣和歇斯底里自卑的患者。当初她同我谈朋友,同我结婚,也许有着我高中班主任一样的想法。但是结婚后四年过去了,我只是从一名团委小秘书升为户籍科科长,工资多涨了一百四十块钱,并在户籍科一呆就是四年,而且迄今为止没有升迁的预兆。更糟糕的是我在我的教学上毫无建树。我写不出一篇像样的论文,在我眼里沈从文和郭沫若他妈的没什么两样。所以至今我还只是一名讲师,可能还会一直讲下去。我的老婆对她当年的错误幡然悔悟之后也没有做出和我离婚去追寻幸福生活的决定。因为,尽管她的丈夫没有多大出息,但是她还是凭着她的丈夫是大学老师的关系当上了中文系资料室的管理员。碰到不懂事的学生还会恭恭敬敬的叫她一声“老师”。所以她对我的不满经常压抑着,总是在某一天突然爆发。这个时候我就会躲在我的书房里。(我的书房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我的学生上我家里来向我请教问题是对我的这些书总是艳羡不已。天知道我才读了几本。)我知道她肯定是逛街的时候不能痛快的买她想要买的高档东西,或者在下班的时候看见某位女老师被其丈夫的红旗轿车接走而受到了刺激。她原以为跟着我就能过那种的舒适而又惹人羡慕的生活,可是她的丈夫却是个没有出息的家伙。这一点,我平心静气的讲,我有点对不起她。: x' G/ C( f8 L. x
总之,我说这么多,是因为我认为我的生活他妈的糟糕透了。我唯一的兴趣,也许就剩下了我办公室对面那座教学楼的三楼的女生宿舍的窗口了。
( j S* Z- B$ O 其实对面的教学楼的前身就是行政楼。校长办公室、教务处什么的都在那里。那时候我们户籍科环卫科之类的小科室都归后勤部管。因为行政楼没有那么多的办公室给我们做科室,学校的教室紧张是众人皆知的。我上课的时候常常有这种体验。比如我九点半下课,在九点十分左右教室门口就聚集了一大堆即将在九点半以后用这个教室的同学。他们嘻嘻哈哈,大声喧哗,让我犹如尿急了一样草草而惶惶地结束上课。如果碰到教务处严禁早下课的不正之风的话,我就得担着尿裤子的风险。当我们现在这幢高大漂亮有专用电梯的新行政楼拔地而起的时候我一度认为为学校会将它当作教室用,以解燃眉之急。当我被告知它是做行政楼用的时候心里还颇热血的愤愤了一下,但是当我升为户籍科科长并将拥有一间独立的朝阳的办公室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马上兴奋起来。那段时间我老婆也对我温和了许多,让我着实骄傲了一把。% [: Y8 @-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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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新行政楼。新行政楼前面是旧行政楼即现在的教学楼。我的办公室在朝阳的三楼。我的办公室的窗口斜对着前行政楼现教学楼的三楼的女生厕所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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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Q2 c% h v/ d/ q$ l& q( y 在某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我坐在我的办公桌前发呆的某一个时刻我看见了那个女生厕所的窗口。那时正值下课时间,很多女生聚集在一次只能解决四个人方便的小小的厕所里。一个染着黄色的卷卷头发的女生引起了我的主意。她站在靠窗户的那个厕所前很长时间了,看来她憋了很长时间,两条腿像停在水里的丹顶鹤。厕所里的女同学应该吃点三簧片什么的,我真替丹顶鹤着急。反正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我的窗户上有一层蓝色的保护膜,于是我大胆地观察那个丹顶鹤何时上厕所。就在这时我发现丹顶鹤的腿部线条很优美,像小鹿的脊背。所以我很期待丹顶鹤的脸是不是也像小鹿一样美丽。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用“小鹿”来形容除了我老婆以外的任何一个漂亮女人,尽管我没有见过小鹿。可惜丹顶鹤的头偏向我的反面,而且她的三千烦恼丝正好披在她的前胸,阻挡了我任何可以欣赏她的脸部的机会。正当我烦恼的时候那个久久没有动作的出恭的女学生终于露出了她的脑袋——厕所的构造很节省,门只能挡住人的腰以下的部位,如果人站直的话——她像打了败仗一样懊恼,估计真的该吃吃三黄片败败火了。由此我想到了我上高中时期,我和我的兄弟们都戏称出恭为“奋斗”。当时我们这帮农村子弟只能以大学作为我们人生的跳板,但是路漫漫且前途迷茫,因此经常消化不良导致大便干燥。所以当我们在厕所里酣畅淋漓的画完地图之后就会对蹲在便池上的难兄难弟说一句“好好奋斗”。正当我回忆往事的恍神之际丹顶鹤已经进了厕所的小格子间,我只见她的黄头发一飘,就剩下斑驳的木制门。我焦急地看看表,一分钟过去了,丹顶鹤还没有探出脑袋来,我想她是不是也要“奋斗”?结果当然不是,一分零二十七秒之后,丹顶鹤露出脑袋来。丹顶鹤果然是小鹿。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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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 g8 T8 k1 X6 h, w1 Z 于是每天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望着女生厕所的窗口等着小鹿的出现成了我最大的乐趣。小鹿成了陪伴我每天生活的唯一伙伴。我感觉我的生活犹如山谷的清晨,有着美丽的阳光。但是我也有烦恼的时候,小鹿应该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如果厕所里人很少,她总是不愿意多走几步上靠窗户的那个厕所,那个厕所是我坐在办公桌前的可视的最佳地方。于是当我想看到她时不得不及时调整我的位置——站在窗口的位置看她。她经常换衣服,偏喜欢黄蓝这两种颜色,因为她的衣服大多是这两种颜色。她常穿的是牛仔裤。偶尔也穿很肥的休闲裤,这让我很不喜欢,因为掩盖了她小鹿的脊背一样的优美的腿部线条。小鹿还很喜欢笑。在厕所里她每见到一个人总是第一个露出笑脸,露出五六颗洁白整齐的牙齿的那种笑,很真诚,很实在。这又让我欣喜若狂,现在已经很少见到既漂亮又爱笑女孩子了。包括像我老婆这样的女人也经常装高傲,我不喜欢那样子。久而久之小鹿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有时候走在路上我都会认出她来。我很想和她打招呼,像个老朋友一样问声好。可是她经常默默地瞟我一眼,像对任何一个陌生人那样,这让我很难过。有一次我竟然像失了魂一样跟在小鹿的后面,就想等着她和我打一声招呼。如果不是碰到我的学生,那后果简直不敢让我想象。于是我决定要跟小鹿绝交。连着两天我没有上我的办公室,一下课我就往家里跑,躲在我的书房里研究学问。可是我竟然像我戒烟的那段时间一样整天无精打采。我知道我不能没有小鹿。她是多么单纯善良的一个人啊。我渴望与她做朋友,我渴望与她交流,向她倾诉我的人生烦恼。所以我又开始了和小鹿的约会。3 W' ^5 Y) h8 I+ S4 Q
有一天我下了课无意间发现小鹿正在看党报。天哪!原来真的有人看党报,而且是小鹿。我喜出望外。虽然我已经不再是小秘书,而且党报也不再是我贴上去的,但是我还是很开心,我终于和小鹿有一点交集了。我稳重地像任何一个水波不兴的学者型大学老师一样踱步到小鹿的身旁,也开始看党报。几分钟之后小鹿注意到我了。她用很可爱的眼睛迷惑不解的看着我,我冲她笑一笑,沉稳地说:“学生看看这些东西还是有好处的。“小鹿愣了一下,旋即露出她那真诚的笑容说:“谢谢老师。”正当我准备和小鹿进行一次深谈的时候一个肩膀宽阔的高大男生想我们走来。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结果这个预感很准确。那个男生搂着小鹿走了。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我很难过,竟然想大哭一场,像我高中时候看到我暗恋的女生却始终不敢靠近她一样大哭一场。虽然我不希望她成为我的什么人,我也没有想过让她成为我的什么人。虽然我只是想和她做个朋友,我渴望着和她交流,向她倾诉我的人生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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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小鹿有男朋友之后我有种莫名的心灰意冷,我不再站在窗户上等小鹿的出现了。我开始躲在书房里研究学问,我打算写一篇论文,投投稿什么的。我的论文写到一半的时候我的老婆的歇斯底里正又发作了。原因是她新买的一双高跟鞋坏掉了,于是就联想到没有更多的钱买好一点地鞋,于是又联想到是我没有更多钱,于是……于是她的歇斯底里症就发作了。我这一次没有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悄悄地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我没有开灯,黑暗里望着对面女生厕所里微亮的灯光等待着小鹿的出现。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到小鹿的我是多么思念她啊。结果到了十二点小鹿还是没有出现。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小鹿啊,你的朋友正在受着伤呢。你为什么不出来安慰一下他,你为什么不能和他交流一下,你为什么不听听他人生的烦恼呢?+ f3 y! O' t9 V" `$ U
6 W$ t3 X9 ]& r& @" H' j n 第二天我被告知去外地出差。这似乎预示我又将被重用了。我的老婆很开心地为我收拾行李,全忘记了前一天晚上对我的奚落。我也开心起来。1 g. g5 W" G) `% q
9 |& U1 S5 m. w/ U 出差回来已是一个星期后。对面女生厕所的窗口已经换上彩绘玻璃。据说是有位女生发现有人透过窗户偷窥。我暗暗打听那个偷窥者的名字,并庆幸我出差去了。8 P3 P2 V) ?% h' D+ I: [8 `
, L9 x0 X7 O, @$ L1 c+ { 哦,再见了,我的小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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