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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灾荒年月,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孩随父母逃荒,以为饿死了,抛弃田家沟,好心的队长叫一个大龄未婚的狗娃收养,长大做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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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a! r- n% T* [; q) \ 狗娃的婆娘跑了!
$ W; U; [: j0 S1 {田家沟的人如同睡梦中听到爆发一颗重磅炸弹,惊了,懵了,可谁也说不清是怎么跑的,有人说是一个过路在她家歇脚的男人拐跑的,有的说是她哥寻来带回河南老家去了。丢下不到半岁的女儿,好狠心!狗娃怀抱着小女儿,凄怆的泪流满面:“娃没奶……”他走东家,找西家,求哪家奶娃的婆娘给口奶,“我养了一只羊,过二、三个月娃就有羊奶了。”他几乎是乞求着。+ C; `% i: Q8 X- o. s$ J1 F4 f
狗娃没上过学,小时候田家沟连私塾或小学都没有,人们不记得他是不是还有“大名”,从小就“狗娃,狗娃”这么叫大的,快三十岁还没娶个婆娘。在这西北深山大沟,娶婆娘是要花一笔不少钱买的。他爹娘没福气,土改刚分到十几亩土地就死了,十三四岁就靠他自己广种薄收,后来在生产队放羊挣工分;长大后犁地播种样样能干,工分是多了,那年月,工分越来越不值钱,他除了买回口粮,剩不了几个钱。村里人都晓得他忠厚老实,不晓得弯弯绕,向他借,他有就给,可又不识字,记不了帐,时间一长,连他自己也忘了,别人说早就还了,他也就算还了,倒头来依然是身无分文,地地道道的“无产者”。“四清”工作组看他根正苗红,有意培养新秀,他一不识字,二不敢在人前说话,无论怎么启发教育,就是提不高觉悟;整天紧绷“阶级斗争弦”的工作组,竟怀疑起他那个来路不明的“屋里人”,刨根问底审查半天也问不出个名堂,狗娃逼得没法,说是队长叫他养的。田家沟地处三县交界,住几十户田姓和一些杂姓人家,从沟口到沟底,房屋像梯田一样依坡排立,家家开门见山。说起来这儿也算得上是一方净土,红军曾打此经过,闹过一阵游击队,日本鬼子没来过,连国民党军队都没进来,几辈子老人都没见过打仗,不晓得世上还有飞机、大炮、汽车……可这沟沟的水从背后大山谷流下来,终年不绝;山梁梁上,坡上坡下,沟沟坎坎,杂草丛生,根底下是一片沃土,落下种子见风就长,地里种什么就长什么;核桃树,野杏、山楂、刺梨、酸枣、白合、山丹……稀稀疏疏,散散落落,漫山遍野可见。在那灾荒年月,不少地方饿死人,春上队长发动群众进山采摘野杏、蘑菇,挖白合、山丹,收完秋就采酸枣、山楂、刺梨、核桃,加上梆子糊糊菜,比“八宝粥”还香,吃得不算饱,可没一个挨饿的。那时常有逃荒要饭的打此经过,无钱坐不上火车,从这儿奔甘肃、宁夏或去内蒙、新疆。一日晌午,有位放牛的老人发现一个小女孩扑倒在祠堂门口,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奄奄一息,刚好社员收工,都赶来看热闹,狗娃也在场,别人瞧瞧,他也揍上前瞧瞧,谁也不认识,慌忙叫来队长。“八成是逃荒要饭丢下的,饿成这样!”队长听到有人如是说,动了恻隐之心,为之叹息。时值青黄不接,家家口粮不足,谁也不会收养。队长也不问大家,当场作主对狗娃说:“就你还有点粮食,领回去吧。”算起来他该是队长亲房的侄子,早有几分关心埋在心里,“你不是娶不上媳妇嘛,自个儿养一个,长大了就做你的婆娘。”说得大伙儿一阵轰笑。笑归笑,可队长不笑,像开会时一样严肃发话,他是这田家沟一方土地的父母官,社员哪个不是当作命令。狗娃喜不自胜,接旨领命背回去,赶紧喂几口水,放在坑上躺好,烧火做饭,喂上梆子面糊糊,眯呼睡上一觉,人就清醒了。" ?6 I4 I) `) f6 K) I
她叫黄菊香,未满十岁。爷爷奶奶饿死了,父母领着儿女跟着同村子人赶紧逃,路上灾民太多,讨不到饭吃,已经饿了三、四天,昨天下午赶在田家沟歇脚,实在走不动,好说歹说跟队长讨要在祠堂借宿一夜。她大概是饿得昏死过去,父母以为人已死了,一大早要赶路,来不及就扔下她跟大伙儿一起跑了,醒来爬到祠堂门口……队长不放心,吃毕夜饭,手背烟袋,急急的专程看她。初春的夜晚,微风摇拽着寒意,劳动一天的社员,循着“老婆孩子热坑头”的老习惯,吃毕了就上坑,除了几家读书娃娃在煤油下做作业,整个田家沟似乎静谧的睡了。他趟着淡淡月色,沿着村庄便道,跨步前行,来到村东口狗娃的家,那是他爹结婚那年新盖的里外二间瓦房,用土坯子围一个院子,一直没修整,显得有些破旧。狗娃在外屋厨房正切面下面,忙请队长坑上坐。菊香气虚体弱,躺在里屋暖呼呼的热坑上,沦落异乡,人心莫辨,她不敢久睡,眯蒙中听到响声就醒,紧张得像一只刚关进笼子里的小兔。此时她已晓得是队长叫狗娃收养的,见队长来了,自不惊惧,躺着没动,眼睛滴溜溜的转,不晓得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一会儿狗娃端来一大碗热面请队长吃,“吃毕了。”队长摆摆手,头也不抬,一个劲抽烟,在坑头上磕磕烟灰,又用烟杆指了指菊香,心疼的说:“快给她吃吧!”后晌有意没派狗娃上工,就是留他在家照顾她。待他们吃毕收拾妥当,队长叫狗娃坐在坑的另一头,郑重其事地跟菊香说,你爹妈走了也没寻处,就住在狗娃屋里,做他屋里的人,我分给你口粮。田队长鬼着哩,不说是“童养媳”,更不说是“婆娘”,他清楚得很,那是犯条条的;说是“屋里人”,名正言顺分口粮。社员大会上他反复强调不准说犯条条的话,谁要是把不住自己的嘴巴就扣谁的口粮。当下他一再夸奖狗娃心地善良,本分老实,人靠得住,身子骨好,是个强劳力,争的工分足够二人口粮,就是没个女人拾掇。敲梆子似的用烟杆敲敲坑桌,警告狗娃说,绝对不能随性子胡来,没他的批准不能钻进一个被窝子里睡,用烟杆在坑上重重的划一道线,指定一人睡一边。队长的话无异于金科玉律,狗娃只顾低头听命,手里拿着烟杆也不敢点烟。“要是狗日的胡搞蛮横捅出个娃来,我扣你的口粮。”队长在坑头上重重地磕烟灰,狗娃只觉得那烟杆是磕在他的头上。临了队长起身又用烟杆点着他的头说:“我不派你工,给我用点心思好好照顾她几天,听着没有?”狗娃道不出心里头该喜该谢,依旧像平日里听队长吩咐一样回应:“对着咧,听下了!”
' s& G1 ~2 K( s, q9 f5 A F$ a黄菊香听不懂陕西话,队长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就用陕西腔的普通话加上比比划划,她才明白是叫她做狗娃屋里人,分口粮。自幼她就晓得女孩子终归要嫁人,却又未解男女之事,不懂得嫁人跟“屋里人”的个中曲理,疑疑惑惑,队长也不多解释。这一天下来,狗娃待她极好,她感念队长和狗娃的救命之恩。父母狠心撇下不管,做屋里人就做屋里人吧,能有个家,有口饭吃,对于一个挨饥受饿的女孩,已无所他求了。她是个懂事较早的女孩子,上过三年小学,要不是饥荒,兴许正上学读书呢。她头顶兄长,脚踩小弟,本该是个有福的女孩;可她每天放学回家,不是帮妈妈烧火做饭,洗衣浆裳,就是到菜地里帮爹干活儿,放羊喂鸡,夜里跟妈妈学做针线,从不偷闲。父母习以为常,欢喜的说女孩子在家就要做惯,要不将来怎么做人家媳妇呢。她身体恢复后,就做起烧火做饭的家务事来,狗娃也晓得心疼人,总要她歇着,她真的是做惯了,哪里闲得住。她尚小,队长也不分她的工,就自个儿操起她熟悉的种菜,养鸡,喂羊和做针线活的旧业。狗娃的二分自留地一直荒着,她种起蔬菜,韭菜、大葱是常菜,夏种豆角、辣椒、茄子、西红柿,秋种萝卜、大白菜;院子里养了二头羊,十来只鸡,每每归来,羊咪咪,鸡咯咯,都向她要吃,她忙得欢喜。从此吃饭有菜,有鸡蛋,还有羊奶喝。二、三年下来,她个儿长高了,脸蛋圆了,胸脯挺了,二条小辫也长长了,有时瞧瞧镜子中的自己,不免梳洗整理一番。狗娃衣着也一改过去的邋遢,干净抻透了许多,走起路来再也不拖鞋靸袜,人模人样的显得精神多了。田家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夸狗娃屋里养了一个好女人,小小年纪就会拾掇男人。一些婆娘们见她,亲热地问候:“狗娃屋里人,吃了没?”那年月,人们最关心的头等大事是吃饱肚子,见人头一句话就是“吃了没?”热情地同她打招呼:“狗娃屋里人,担水呀!”“狗娃屋里人,种菜呀!”她总是笑眯眯的,或者二条辫子一甩,答应一声“唉!”另一些婆娘们却心生妒忌,背地里飞短流长,偶尔传到她耳朵里,不气,不恼,跟没听见一样。怜惜她的人见了狗娃,年长的说“你这是天上掉下来福哇!”老妇人说“人家小小年纪,可别累着她。”年轻的则挑唆他:“你狗日的屋里人长得水淋淋的,没拾掇拾掇?”狗娃苦涩的回答:“队长扣我的口粮呢。”3 a! |& E/ g9 k4 n3 h* S
“四清”工作组任务就是抓阶级斗争,黄菊香的家庭成份不明,提出派人调查。队长祖祖辈辈住在田家沟,田姓老户人家,三代贫农,土改时入党,当过民兵队长,夜校扫的盲,人聪明好学,能说,会写,会算,大办人民公社升任大队长。他不贪污,不腐化,一心想为国家多打粮食,社员个个吃饱肚子。狠抓生产,社员累得个个像磨面的驴,怨而不言。抓生产、上交爱国粮倒让他全县扬名,“反右倾”时全县三级干部大会上,他头脑发热讲了几句大实话,结果发错了言,又有人揭发他瞒产少报,欺骗党,翻身忘本,大会批,小会斗。社员们才晓得他真正是个大好人,可怜他一人受罪,大家吃饱。上级领导顾念他是土改的老干部,对革命有贡献,检讨深刻,又有大队书记老张给他扛一半,没罢他的官。自此群众威信大增,他说一,社员决不说二。工作组进村不久,他同张书记一齐靠边,生产无人管,工作组赶快把他解放了。“一个女娃娃家,有咋个大不了的?你们只管调查,就不怕人家父母来要人,也不想想狗娃,养了二、三年,他咋办?”工作组长政策性强,算不上阶级斗争,可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大男人养个小女孩,做‘屋里人’,符合哪门子政策?分明是‘童养媳’嘛,出了纰漏就不是小事,那可是犯条条上扛扛的问题。”队长解释就为分口粮,打保票说他订了规矩,准保没事,教工作组的同志们简直哭笑不得。那个咬文咀字的秘书透过近视眼镜瞧着队长:“说是童养媳嘛,狗娃大她差不多二十岁,自己养着,又不是父母之命,似乎也不合条文;细究起来,二人都无父母,相依为命,也算得上患难与共,同病相连,值得同情。”他寻思半天,“屋里人嘛,妹妹,婆娘,算哪门子?不就是大哥哥养个小妹子做婆娘嘛,我看就叫‘养妹娘’吧。说不定日后要是有哪位作家晓得了,当个典型,写成小说或者报告文学,你田队长和田家沟就名扬天下了。”说完自个儿也乐了。田队长的深刻教训就是怕出名,一点也乐不起来,他争的是给狗娃保住黄菊香,叫什么都不在乎。或许是嫌“狗娃屋里人”叫起来绕口,也或许觉得“养妹娘”是工作队起的,不犯条条,叫的也新鲜,田家沟的人从此直呼“养妹娘”,连那个“养”字都不省,“屋里人”就此消声,她的大名黄菊香更教人忘了。
, |9 s0 n Q) F; _0 p有一个人记着“黄菊香”,他就是田家沟人称小秀才田春生,初中毕业遇到“文化大革命”,读不了高中回乡务农,说,写,算,样样胜过队长。他一直关注黄菊香,同情她的遭遇,不论谁救活她,都要尊重她本人的意愿,不应纳为“屋里人”,人前人后的说“屋里人”就是“童养媳”,叫“养妹娘”也是对她人格的侮辱。他与她年龄相仿,常常邀她出来跟姑娘小伙子们一起玩。她生性青春活泼,爱唱歌,尤其是唱河南梆子,嗓音清脆响亮,一腔一调,一字一板,春生夸她活活一个小“常香玉”,戏称她是河南留驻“大使”。他教她陕北民歌,“哥哥哪个走西口”,“山丹丹花开”;平时二人要是碰巧遇上了,大老远的就呼叫“黄菊香”,站着也要说上半个小时。教队长不能容忍的是,春生鼓捣她“造反”,反对“童养媳”和封建婚姻。“你懂个毬?”队长狠狠的用烟杆敲他的头,“读了几天书尾巴就翘到天上啦?造反,造谁的反?造反能当饭吃?你教她造反,你给她分口粮?老老实实给我记着,论辈份你该叫她婶,别没大没小的。”这些年来,黄菊香自觉日子过得幽幽静静,跟姑娘小伙子们玩得也挺快活,谁愿意叫啥就叫啥,不想节外生枝,没事惹事。玩归玩,说归说,听不听,别人也代替不了她作主。再说这田家沟不比公社,跑一趟二、三十里,声势浩大的文化大革命,除了一群串联的红卫兵路过,撒了几张传单,连个大标语都没刷。一两个泥鳅翻不起浪,队长心里头明白得很,他手里攥着每个人的口粮,谁能把“造反”终日当饭吃?他经历过多次运动都没倒,腰杆硬,并不高大威猛,但在田家沟人心里,是屹立村头一面摧不垮的古铜色城墙。尽管高音大喇叭天天嚷:“破四旧,立四新”,“造反有理”,“打倒党内走资本主义当权派”……这田家沟终究刮不进邪风。3 z5 n; Y3 K5 o! }! G
去年秋后到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的一群小青年,大队在队部附近给男女青年各盖了一栋房子,那里是“夜夜笙歌,夜夜宴”。青年人爱赶热闹,春生把菊香也带去,唱陕北民歌和河南梆子,混熟了她就主动帮他们收拾屋子,遇见洗衣做饭,她说让我来。小青年们给她讲城里的房屋、街道、电灯、汽车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一些趣闻轶事,她听的不时惊异得睁大眼睛;她喜欢看书报杂志,不认识的字有人教;学唱“秦腔”和“革命榜样戏”,挽起小辫子唱“都有一颗红亮的心”,真有那么点“小铁梅”味道,常常闹到深更半夜;有时还带她到公社或更远的地方看电影。这事儿反映到队长,口里回说小年青们,让他们乐乐吧;可暗地里指使狗娃要管住她,收住心性,不要同小青年们四处野、瞎混混。有人警告狗娃:“你就不怕人家把养妹娘拐跑了?”狗娃嘿嘿笑着,放心的回答:“没口粮,能跑到哪垯?”狗娃不聪明也不糊涂,说的是大实话,在那个年月,没有口粮,不论城市农村,谁也无法解决一个人长期吃饭问题。
9 V& h: s' E! F; p# Y! e人说“女大十八变”,黄菊香十六、七就大变特变了,青春的胸脯挺得老高,个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熟透了的苹果一般,嵌上一对黑眼珠,人长得越来越俊俏,浑身散发出青春气息,跟田家沟一带的姑娘就是不同;外头来的人见了,都说田家沟出息了一只金凤凰,直教一帮青年人垂涎,犹如秋菊临风,幽香馥郁,令蜂狂蝶舞。精明干练的队长早就看在眼里,教他放心不下。最不放心的自然是春生,去年冬,他特地跑到公社要了一个“四个面向”的分配指标,把他打发走。春生是田家沟人学问最高的,有秀才之誉,自然知书达礼,懂得男女有别和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他是喜欢菊香,但从不轻狂造次,根本没有想到娶她做媳妇的事。他心之所想是发愤读书,学好本领跳出“农门”,感念队长帮他实现了,全身心的扑在工作上,春节回来休假五天,偶见菊香,谈些无非是他的工作和那座省城,此后再没打过照面。" h. n) f% f- M2 n1 u' z1 y
收完麦子,分了口粮。一日,刚入夜,队长又手背他的烟袋来到狗娃家,盘起双腿坐在坑上,吩咐菊香多做一个人的饭。狗娃一听,队长要在他家吃饭,稀罕得滋溜溜,忙到自留地里挖大葱,摘豆角,割韭菜,跑供销社打二两酒。桌子摆在坑中间,队长坐上,他们俩人分坐坑沿二边。喝罢酒,队长分明高兴,叫他们二人到地上跪下,给他磕三个头,趁着酒性说:“好!今天我作主,批准你们二个人结婚,你们二个都没父母,这就算是拜堂成亲;划的道道,我撤了,就不用我多言多语,夜里俩人合上被窝子睡。”狗娃拉上菊香磕头再拜,千恩万谢,“城里人作兴结婚三天假,我也三天不派你的工,就在家好好拾掇拾掇你媳妇,明年春上不给我拾掇个娃娃来,我扣你们的口粮。”临走时往桌子上扔下一张纸,“这是你们的结婚证明,赶明日到公社领个结婚证。”
! E9 s1 ?$ @. n. o; p1 u: G熬了几年的狗娃得了“令箭”,身体内本能的性冲动顿然释放,队长一走就猴急的要搂着菊香睡,她挣脱着婉言要他等几天,他不懂是乍回事,兴许是不愿做我的婆娘,拿些来推辞。她越拒绝,他越要,叼到嘴的羔羊哪愿松口,饿狼捕食一般……初涉鱼水之欢,他乐的了不得,别说队长要扣口粮,三十好几的人,巴不得一个晚上就拾掇个娃娃来。队长没有告诉任何人,自是没人来闹,乐癫癫的三天里竟没迈出大门一步,要不是队长上门派工,他还真舍不得放开怀中的小婆姨。头天夜里田家沟人听到养妹娘撕心裂肺的叫喊和哭闹,接连几日时不时的失声痛哭,好生奇怪,见到狗娃就问:“养妹娘乍的啦,白日黑夜的哭闹个啥?”他嘿嘿低头一笑:“队长要扣口粮哩。”人们不晓得队长为啥要扣养妹娘的口粮,无人追问,也不敢问。日子像树叶随风而逝,顺水飘流……春节过后,田家沟人惊奇地发现:养妹娘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了。" l4 t0 P+ ]7 ~1 z6 x3 \1 J
二人过得好好的,娃都生下了,咋就不言不语的跑了呢?田队长怎么想都不明白,关在笼子里的鸟也会飞?五十几的人,从没见过更没听说过这种蹊跷事。几年来数不出她有几次走出田家沟,人生地不熟的,又没带上一分钱,能往哪垯跑?莫非真的是她哥带走?咋就知道她还活着?那也该言语一声,连个感谢的话都没搁下半句,似乎不太可能;要么就是拐跑的,按说她也不会轻易受骗,兴许是熟人……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春生,那几天他回来说拿换洗衣服,忙叫人到城里找回,春生回说:“她是我婶,要是做那种事,咋对得起狗娃叔哇,也没脸回来见你。”春生从没想到带她跑,只想她身份独立,不做“养妹娘”,自由恋爱结婚,要是晓得她想跑,说不定还会劝阻呢。1 ~0 n7 i7 r! q6 T
“会不会是那个打井的……”春生一句话提醒了田队长。去年夏天,省城水文地质队来了十多二十个人在沟下头河滩边打井,借住祠堂三、四个月,经常有人到社员家里拿粮票换鸡蛋,见人打招呼,拿大前门递给队长抽。听说村里头有个“养妹娘”,在深山大沟寂寞了的城里人,大发兴头,见了她就围上来看才下轿的新娘子一般,后听说她的身世,又觉得不可思议,为之惋惜;有个操河南口音的小伙子常常给她解围,同情小老乡,时不时的借故找上门,久违的乡音倍感亲切,浓郁的乡情直教小老乡感动……# v3 Z: F* V( s2 E
“我怎么这么糊涂,早该想到!”队长顿足捶脑袋,后悔不已。多年来,他处处小心,事事提防,偏偏“大意失荆州”。他想唯一办法是到派出所报案,对狗娃说带上结婚证,一起上公社。派出所的同志跟队长很熟,所长一看笑着说:“你们寻人,拿个结婚证明是咋的?”队长一听抢到手里一看,傻眼了:狗日的没领结婚证,再一想八成是养妹娘未满十八岁——心头一惊:要惹大祸!“先不寻了,不寻了,我去问问公社咋的。”拖起狗娃就走。1 R' [% }1 ]3 |. k
没过上几天“老婆孩子热坑头”的日子,就遭受这无由来的打击,教任何人都受不了,狗娃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要是外人见了,怕是要叫他“田大爷”,人也显得呆迟木纳。“咋就不寻了呢?”他好想好想找回他的婆娘,女儿要她,他也要她,都离不开她呀!“不是说去公社吗,咋个回家呢?”
- N5 n3 i3 w6 Q) x6 w" \( o2 [“别问这么多。”队长狠狠的发话,气得实在不行,一些风言风语他已有所闻,“你个混毬货,我还没问你呢,回去再跟你算帐!”9 O e) O! t( k6 z5 H2 k0 }( l, n
一片乌云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空,要晴不睛,要雨不雨,没一丝风,空气沉沉闷闷,连山路也坑坑洼洼,高一脚低一脚,教人总不踏实,心烦着哪!队长干脆歇下来,坐在路边,从背腰间取出烟袋,巴嗒巴嗒起来,那烟雾在头顶上缭绕,久久不散。“你也抽一口。”他关切的递给狗娃,看得出,狗娃伤心着哩!“婆娘都没了,算咋个帐?”狗娃摇摇头,他不想抽烟,倒是想喝酒,跟队长不同,他的悲怆与愁苦在心头上,已经窜入肝胆脾肠,酒或许能化解。他紧挨队长身边坐下,觉得好累,收起伸直的双腿弓着,双手抱头抵在二膝间,闭眼小憩……朦胧间听到脚步声,睁眼一看,一位女子从面前闪过,他兀地站起来,望着背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二条小辫一摇一摆……“娃她娘!”他惊叫起来,转身拉起队长,再一回头,没见一个人影。路边的小白华叶子萧瑟作响,起风了。
' s b; a9 h9 O6 Q4 V必是想疯了,往后的日子咋过啊?“唉……”队长低沉的长长叹了一声,“回吧!”
$ {. e0 Z; ^ l3 D3 o黄菊香来到田家沟,人们并不觉得多了什么,一旦失去,心里头总感觉缺少点什么味儿,好像菜里少了点油盐,日子平淡了许多。长舌妇们便添油加醋,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也说得活灵活现,在“养妹娘”身上做足招蜂引蝶的风流文章,地头边或热坑上常常是笑料百出,无非给生活加上点佐料。之于秀才田春生,身居省城,他的根和他的心始终系在田家沟。黄菊香突然出走,一个大活人从田家沟蒸发了,仿佛一朵初放蕊香的菊花御风而飞,悄无踪影。他隐隐痛惜,细思缘由,问题出就出在“养妹娘”。他头一个觉悟,意识到田家沟人的悲哀与过失,狗娃叔该是有痛亦有悔;反省观之,看来做谁的媳妇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咱田家沟人以哪种方式接纳她,无法把“留驻大使”上升为“常任大使”。他也想寻回她,为狗娃叔和那个失了母爱的小妹妹,更为他的田家沟,遇事留心,见人留意。大约五年后的一个星期天,他偕同新婚妻子到城墙根逛自由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迎面见到曾教他久久热望和难忘的熟悉面孔:“圆圆的脸蛋嵌上一对黑眼珠”,迅速从身旁走过。他毫不迟疑,立刻转身高兴地喊“黄菊香!”,没有答应,是她,不会认错的,他很肯定;追上几步又连喊数声“黄菊香!”那女子没有回头,倒似乎加快了脚步,瞬间消失在茫茫人海,从此也消失在田家沟人的记忆里。2 V5 h% d7 `, ?) o/ T"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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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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